第20章 遂令村人具油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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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视里可没少过这样的场景:夜里,一声晚安之后然后镜头一转,明明熟睡着的主角突然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猛地坐了起来;紧接着,身边的人也被惊醒了,一边帮着擦拭头上的汗珠一边很关切的问——“做噩梦了?”
艺术源自于生活。这样的镜头,在民间便有个统一的说法——“鬼压床”。
说是睡着之后,不知怎么就突然醒来,意识也很清楚,能听得到周围的动静,或者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但与真正苏醒又不同的是,这个时候的醒来却始终无法调动自己的身体,然后在那里干着急。想努力大声呼喊,可又觉得喉咙都喊破了,却发不出丁点儿的声音。
就在整个人手足无措,甚至快要崩溃的时候,却又会猛地一下挣脱这种束缚,然后彻彻底底地清醒过来。
然后就成了影视里统一演绎的那种状态:额头上欲滴的汗和湿漉漉的背。心里同时在纳闷:我是做梦呢?还是在做梦呢?
这些情景,常常让经历过的人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做了一场梦,还是在活生生的现实里。
在国人的记述里,除了“鬼压床”之外,还有一种说辞——梦魇。
西学东渐之后,西方的学者们对这种现象也进行了专门的研究,然后冠上了一个专业的术语来进行解释,称之为睡眠瘫痪症,或者是睡眠麻痹症。
然而,若真的用这个词来看待这事儿的话,却又似乎有些失之偏颇,值得商榷。
毕竟,这类的事儿,发生的概率和地域的覆盖面着实大了些。至少,在国人的讲述里,天南地北和男女老少之间,都会谈及类似的故事。
这样一来,就让我们不得不疑惑,女娲造人之时,是不是在我们的身体里专门留下了这么一个bug……
言归正传。天宝初年,邯郸的一封紧急折子送到了京城——邯郸境内,出现了魇鬼。
折子之外,还附录了当地百姓的传闻。说是这魇鬼邪门的很,在邯郸现身后,便是整村推进,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光顾。
到了哪个村子,魇鬼便会在那个村子里住上个十天半月,直到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都中招之后,才会心满意足地去下一个村子。
好在大家都只是梦里受了惊吓,倒没有闹出什么人命案来。除了初不初大伙儿心里有些慌之外,慢慢地,大家就没把这事当成回事了。
闲暇之余,那些中了招的村子或者是没中招的村子里,还有些好事的人相互打起趣来:“来了没?”“来了。”“刚走。”
更有甚者,还开起了盘口,赌这魇鬼魇完这个村子之后,下一站会是哪里。或者是魇鬼光临这户人家以后,下一户人家又是哪家。
看着邯郸送过来的折子,以及那些附录的传闻。用笔的官吏给折子上批了个大大的红——无稽之谈。
可是,随着京城里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起这事儿之后,不良人、御马监等部门汇总上了的消息让朝堂上的大佬们有些坐不住了。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万一是有人借着这事装神弄鬼,然后一不小心弄出个什么“大楚兴陈胜王”,那乐子可就大了。
几番斟酌之后,邯郸的这事儿就有了定调。得查,必须得查,必须防患于未然。
但是,这事儿又不能明面上去查,万一搂起耙子去勾草,却不小心让蛇给溜了,再追的话,又不晓得要到什么时候。
处置意见送到梨园里以后,正编着曲儿让宫娥们排舞的那位笑了笑,这多大的事儿啊,还这么郑重其事。不都是说小安子有龙气吗?一个猪脑袋的龙,能翻起多大的风浪。
还魇鬼!既然是鬼,更不用理它了。
听说送进去的折子被丢在垃圾篓里,那些大佬们心里有些慌了,整着朝冠就进了梨园。
看着臣子们一身朝服进来说魇鬼的时,这时,梨园主人也不敢大意了。散朝之后,便召来了负责大内宿卫的彍骑首领,细细的叮嘱了一番,还授了临机应变之权。
数天之后,三名插着驺虞幡的彍骑兵士一路东行。路径邯郸时,好巧不巧在天快黑尽之前到了那个魇鬼正在光临的村子。
随后,三人便找上了村里的村正。在村正家里用过晚餐之后,三人就相互吐起槽来,这连日赶路,人都不是自己的了。要是继续连夜赶路的话,路又不熟,黑灯瞎火,莫把人给折了。
相互抱怨了一番之后,带队的兵士在同伴的怂恿下叫过了村正,“老丈,弟兄们着实辛苦,您老看能能找个歇脚的地方,天亮之后再继续赶路。”
听到带队兵士的话,村正还没说话,他家的老婆子倒先开了口。“三位军爷,住的地方倒是有,就是怕三位军爷不方便。万一吓着了军爷,到时候怪罪到我们头上……”
不等老媪把话说完,带队的兵士就打断了她的话,“老夫人,有什么不方便的?能给咱们找个落脚的地方,感谢都来不及,怎么会怪罪呢?”
“三位将军,你们是从外地来,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老婆子是担心魇鬼会吓着你们。”
“魇鬼?”三人齐声道。“老丈,莫不是在糊弄我们吧?”
“怎么会呢?三位将军。”见三个兵士一脸的不信,村正接着道,“那魇鬼,到我们村子里也有一两天了。”
“虽然不曾害人性命,但却能把人弄得迷迷糊糊的。万一惊吓了三位将军。小老儿一家可是担待不起啊。”
“老丈,您就别说笑了。某家可从没听说过什么魇鬼。再说,你看,我们这些人会怕鬼嘛?老夫人,您说是不是?”说着,插话的兵士还用力拍了拍腰间的长刀。
“那倒是。”老媪点了点头。
“您两老就放心吧。即使真的有鬼,我们自己也能处理得了。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带队的兵士补充道。
见三位兵士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要是不留宿三人,似乎也有些不妥。于是,村正便让家里人收拾了一间房子,让三人住了下来。
但是,在给三人安排住宿的时候,夫妻二人还是反复说这事,生怕他们被魇鬼吓到之后,会找夫妻二人的麻烦。直到三个兵士赌咒发誓说不会赖上他们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等到村正夫妻二人离开之后,三个兵士琢磨着村正两口子的话,想着上头交代的事,带队的兵士拿下了主意,三个人和衣躺下轮流值守。
或许是真的赶路赶累了,靠着外侧先睡的两个兵士很快就入睡了。到了换岗的时候,听着同伴的鼾声,躺在最里面的队长有些不忍心唤醒换岗的兵士,咬咬牙继续坚持着。
不过,守到二更之后,队长的倦意也上来了,开始上眼皮打下眼皮。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听到这响声,队长顿时悚然一惊。莫不成是那话儿来了?随即就翻了个身,朝着外边假寐,借着月光偷偷打量着周围的动静。
很快,那响声就来到了窗户边。然后,窗子咯吱咯吱的响了几下,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爬了进来。看上去像是只老鼠,但体型却大上了许多。
队长松了口气,心道,哎,不就是只大一点的老鼠吗,还自己吓了自己一跳。
然而,就在队长稍微平复一下的时候,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只队长以为的大老鼠跳下窗户之后,居然慢慢的伸展了身子,个头可渐渐拔高,然后变成了一个人的样子。身上穿着件绿色的衣衫,手里还捧着块五六寸长的笏板。
看到这诡异的一幕,顿时,队长就屏住了声息,大气都不敢出了。
绿衫人站定之后,整了整衣衫之后慢慢的朝床榻走来。到了最外边那个睡熟的兵士身边后,绿衫人捧着笏板弯下腰,冲着那个兵士鞠了个躬。
然后,绿衫人的身影开始慢慢缩小,最后又变成了队长先前看到的大老鼠的样子,从窗子爬了出去。
待到外屋外没有动静之后,队长轻轻地侧起了身子。睡在最外边的那个兵士脸色扭曲,额上也汗津津的。难道那只大老鼠就是魇鬼?队长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凉。
这时,睡在中间的那个兵士突然间醒了过来,看着队长的样子,正待发问,却被队长捂住了嘴,然后看着队长用手指了指外面,两人默契的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之后,外面又响起了淅淅索索的声音。这时,中间的那个兵士也看到了先前队长看到的那一幕。
等到那老鼠样的东西变成的绿衫人拿着笏板向自己鞠躬的时候,中间的这个兵士一把就抓住了绿衫人的脚。
然而,就在抓住绿衫人脚的同时,这个兵士却哇第一声叫了起来,“娘的,怎么像是抓了个冰墩子。”“队长,快点,我要抓不住了。”
等到队长扑上去,也是大吃一惊。“他娘的,还真像个冰墩子一般。”
这时,最外边的那个兵士也醒过来了,看着同伴们抓住个绿衫人不松手,他也来不及多想,便把手也伸了过去,结果也是忙不迭的缩回了手。
等到同伴们说起这绿衫人可能就是魇鬼之后,更是恼怒成羞。先前,自己可还夸了口,谁想到结果还偏偏自己中招了。
不过,让三人疑惑的是,这绿衫人被抓住之后,居然挣都没挣一下,一点逃走的意思都没有,似乎觉得自己冰冷的身体能让三个兵士自动放弃。
而且,绿衫人也没有像队长第一次看到的那样又变回老鼠的样子。
看到这一幕,三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轮流抓住绿衫人死死不放。
慢慢地,就揠到了天亮,三人把绿衫人揪到了院子里。这时,绿衫人的样貌大致也看得清楚了,长得鼠眉鼠眼的,像是个积年的贼。
三个兵士抓到魇鬼的消息传开之后,村子里的人都跑过来了。这段时间,大伙儿可被这个魇鬼折腾的不轻,纷纷朝着这个绿衫人破口大骂。
听着村子里人的叫骂声,看着那绿衫人的神情,带头的兵士觉得这家伙似乎能听懂人话却不肯答话。心里更是担心这绿衫人还有同党,于是,就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审问起这绿衫人来。
可是,不管兵士们如何逼迫,那绿衫人就是不肯开口。哪怕是兵士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绿衫人的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时,村子里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大了。眼见这样继续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那个中了梦魇的兵士怒道。“将你当人,你不招。看来,你就真是鬼了。”
“不要以为不吭声就得不到你的话。老子现在就让你看看我的手段。”说着,就催促着村正搬来些柴禾,在院子里架起了一口油锅。
等到锅里的油开始冒起青烟之后,三个兵士将那绿衫人拖到了油锅前。
“喏,看见没?某家听说,炼狱里有油锅之刑。不如你也试上一试。”说着,就作势要将绿衫人推入锅中。
这下,绿衫人有些慌了。一边拼命的后退,一边惊叫道,“饶命啊,饶命啊。我说,我说……”
听到绿衫人的求饶声,那个带队的兵士让同伴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怎么啦?这罚酒还是不好吃吧!”
“还不赶紧点,把知道的速速招来!”
“我说,我说。”绿衫人咽了口口水。“我本是响堂山下的老鼠。一直躲躲藏藏千年了,生怕那天被收了。”
“机缘巧合之下,听说要是能魇住三千人的话,就能够变成狸猫。这样,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人世间。所以,我就动了心。”
“不过,我不曾伤害过人的性命。被我魇过的人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上天有好生之德。要是诸位能放了我。我赌咒发誓,远遁千里。再也不出现在中土。”
听到绿衫人的招供。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这魇鬼,居然是一只活了千年的老鼠在作怪。
不过, 对绿衫人求放过的事,三个兵士却没有立马答应。直到村子里的人以上天有好生之德联袂相求,三个兵士才放了这个绿衫人。
在这之后,不光是邯郸,整个中土,都再也没有听说过有魇鬼的事发生了。或许,是那只活了千年的老鼠说话算话,真的远遁千里了。
等梨园那位让这事通告天下之后,释家就露了面,给这事递了句台词:“贪罔为罪,是人罪毕,遇幽为形,名为魇鬼。”
比较起来,这种说法可比那什么“睡眠瘫痪症睡眠麻痹症”要好的多,毕竟,很多事,最难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