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然当令使君见之

绍兴三十一年,完颜亮厉兵秣马再度南下,准备毕其功于一役,完成自己苦苦追寻的江山一统。却不想在采石矶,手里的几十万大军却硬生生地在虞允文手里吃了一鼻子的灰。

战机一转即逝,见事不可为,完颜亮便提兵扬州,试图重新破局。然而,大军开拨还没多久,东京的一道密信就送到了完颜亮手中。

看着这东京来的消息,一口老血从完颜亮的嘴里给喷了出来。完颜雍,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胆敢黄袍加身废黜了哥哥我的皇帝位!

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正待完颜亮急不可耐的想拔马北归平叛之时,临安城里却又送了一则最新消息,大侄子赵九已随时准备登船出海捕鱼!

权衡之下,完颜亮憋下肚子里的闷气,诏令全军,“三天内破城,不进者死。”意图携大胜之威北归平叛。

作为上位者,完颜亮的这种想法,是再正常不过。毕竟,马蹄南下,可是费了不少的钱粮,要是能灭了赵九再举军北上,不是更好的说明天命在我啊!

然而,或许是这一路往南边走走的太顺了吧,让完颜亮忽视了下头人的想法。特别是这个“不进者死”,底下的人是越听心里越不舒服。

过淮之后,哪处不是所向披靡?除了争夺财物女人的时候扭伤过脚外,在采石矶硬撼虞允文,也没少几条胳膊几根大腿。

现在倒好,老子腰间的盘缠都还没捂热,盼着能早早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现在你却要老子三天内破城?

几番悄悄话传过来传过去之后,兵士们看向完颜亮銮驾的眼神就开始有了变化。

在折损几个千夫长万夫长之后,被逼成敢死队的兵士们系上红巾,剁了完颜亮的脑袋,连夜屁颠屁颠的拔马北归,效忠新主子去了。

第二天,外头的消息送到临安,城里是一片哗然,再三确认之后,划船的水手顿时换上行装,一队一队地向北开拨。当赵家的龙旗插到淮河边上之后,赵九的通告也出来了,淮乱已平。

东京城里,忙于稳定局势的完颜雍看着赵九的通告,心里头是一阵苦笑。不过,事已至此,干脆也就顺势给赵九捎了个口信。

“大侄子啊,你的通告爷认了。这样吧,听说江南茶好喝曲好听。咱们爷俩就先别急着打死打活了。有什么事,都好商量嘛。要不,你到我这里坐坐,或者,我到你那里坐坐?”

既然都是有想法的人,该议的议,该谈的谈。对完颜雍提出的淮河到长江这一带的土地问题,这回,赵九倒强硬的很。一边忙着禅位,一边督促着选官。

绍兴三十二年,新的一轮人事任免出来了。刘子昂被举荐知和州,即刻赴任。

捧着盖在枢密院大印的文书,刘知州是激动得直打抖,心里的想法就别提有多丰富了。

这和州,听说去年金人南下时,还没走到和州边界,前任知州就早早尿遁了,至今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虽说现在依旧是赵家的地盘,但兵祸如篦,谁知道那里会是个什么情况?

想带着家小过去吧,可一不知民心向背,二不晓有没有趁乱的盗匪,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把香火都弄没了,岂不是自毙于列祖列宗?

不带家小吧,人生地不熟的,遇上事情也没得个商量的地方。咋办呢?

想过来想过去,刘知州还是决定独身赴任。最起码,官家可是看在眼里的,自己的家小都在临安,绝对不可能尿遁,纵使是自己遭了难,家里起码还有个萌荫的把柄。

然而,等到刘知州走到和州境内时,便发现自己先前想的有点多了。是被北人肆掠了一番,但和州的百姓还在念叨赵家的好,金兵退走之后,早早就开始了战后自救。

至于州府,虽说只剩下些老人,但运转的还不错。这让刘知州大大的松了口气,没花多长时间,把和州的事就理的顺顺当当的。

作为一把手,又是“裸官”,下面的人一旦给力之后,需要刘知州亲自办理的公务自然也就不多。

和同僚们比起来,刘知州更像是一个打酱油的,怎么处理这闲下来的大把大把时间,倒成了刘知州的心病。

近城的山山水水,美食佳肴,刘知州是逛的差不多了。同僚的宅院,刘知州也没有不曾到过的地方。

府衙里,下班之后,除了刘知州和几个下人,整个院子就空荡荡的,刘知州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有心到同僚家再去走走吧,可别人家都是举家团聚其乐融融。一次两次就算了,再去多了,说不定别人还会有其他的想法。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府衙便传出了风声,说是知州老爷觉得府衙太宽敞了,不够热闹,准备搬到郡舍去。

对于国人来说,“无风不起浪”这词,其实还有一种很雅的说法,叫做“闻风而知雅意”。

这风声出来之后,那些有心的,便从刘知州那里套的了口风。寻了个日子,办了场闹闹热热的酒宴。宴请了刘知州。然后,将假装有着几番醉意的刘知州送到了郡舍。

第二天,看着从府衙里搬过来的行李,醒来之后的刘知州先是又几分恼怒,却又装着奈不过底下人鞍马之意,顺其自然住进了郡舍。

有着乔迁之喜,对手里的公务,刘知州更加上心了。时不时的还到底下采采风,与乡老们聊聊天。

某天,采风回城,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等到刘知州快走到郡舍门口的时候,一个戴着面纱的妇人和刘知州来了个大碰头。

或许是为了避让刘知州吧,就在两人正当面的那会儿,妇人脸上的面纱好巧不巧地掉了下来,让刘知州看在了眼里。

就这一眼,就让刘知州的心里活跃起来了,开始产生了很多想法。不过,自己终究是一州之长,又读过圣贤书,万一这妇人是良人,闹出笑话就不好收拾了。

所以,尽管心里有点念头,刘知州还是把它生生地压了下去。

可是,尽管如此,在这场美丽的邂逅之后,每天回郡舍,刘知州的眼里总是忍不住闪烁出几分期冀。

然而,有时候,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就在刘知州快忘记这回事的时候,某天天色昏暗的时候,那个蒙着面纱的妇人却又与刘知州来了一次偶遇。

然后,还像偏偏故意撩拨刘知州似的,一次一次恰到好处的偶遇,将刘知州的心弄得像是猫爪子抓了一般。

俗话说的好,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一来二去之后,刘知州心里大概也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何况,眼下在和州,我刘知州不说第一,也没人敢说自己第二。于是,在再一次偶遇妇人的时候,刘知州就开口了。

“小娘子,可是有心思?刘某不才,自信倒能为小娘子说道说道。”

被刘知州拦下之后,那妇人假装有些羞怒,却又欲拒还休,娇禛道,“官人,你要作甚?我可是好人家。”

听着妇人娇滴滴的声音,刘知州的荷尔蒙一下子就上来了。“小娘子,要是没什么紧要的事情,不妨进屋说话。”

不知是因为刘知州的身份,亦或是刘知州说话的声音吧,被刘知州邀请之后,那妇人居然低着头跟着刘知州进了屋。

那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孤男寡女,进屋之后,会有什么事,自然就不消说了。

在这之后,刘知州的生活便有规律多了。早上迟个到,下午早点翘个班,底下人的宴请不去了,定好的采风,能推都推掉了。

连续好几个月都是如此,让府衙的同僚们都觉得有些奇怪。可知州又是一把手,这又不太好打听,看着刘知州脸色憔悴,都只当他是公务操劳。

这样过了大半年之后,临安来了指示,各地的知州都得代表官家去本地的道观走上一遭,祈祈福。

刘知州要去的,是天庆观。临安那边的旨意,天庆观也收到了。

等刘知州到了天庆观以后,接待刘知州的并不是天庆观主,是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陪着刘知州把议程走完之后,老道士拦下了刘知州,说是有事需要单独给刘知州汇报。

瞧着对方这么大一把年纪,陪着自己走完这些繁文缛节,刘知州就答应了老道士的请求。

然而,两人刚把闲杂人等驱散,老道士就冲着刘知州来了这么一句——“使君,听说你不曾带家眷过来。怎么你的脸色如此难看,精气流失的十分厉害啊,除非是被妖物侵袭了?”

听到老道士的话,刘知州只觉得脑壳嗡了一下,随即呵斥道,“仙长,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乱说。你这是在诋毁本官吗?”

“使君,都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以老道之见,若是使君不说实话,只怕使君命不久矣!”

这下,刘知州有些怒了。“你这牛鼻子,怎生这般唐突?”

我可是堂堂一州之长,你这话说出来,岂不是把我当成了街巷那些算命的术士可以随便糊弄的?随即,就准备拂袖而去。

瞧着刘知州要走,老道士却不干了,拉着刘知州不依不饶地问,再三请他回忆有没有碰见什么不正常的事。

这一追问,让刘知州心里也有些发毛,思来想去之后,才支支吾吾地说,“仙长,我这不是没带家眷过来吗?所以,前段时间,就在买了个妾暖暖脚。”

“这不就对了嘛?”听到刘知州的话,老道士把手一拍。“使君,问题估计就是出在你那妾室身上,老道看来,你那妾室,怕不是人呢。”

“仙长,你不是在说笑吧?”

“不会不会,使君。老道可以性命担保。哎呀,老道也是有事,不然,就跟着使君回去一趟。”

“这样吧,老道这里有两道符。使君先拿着,回去之后把它挂在门上,即便是有妖物,晚上也不敢纠缠使君了。”

“使君,你也莫要心慌。过几天,老仆会来府衙,专程看看此事。”

见老道士说的如此慎重。刘知州心里也有些紧张了。自己藏着的那个妇人,可是每天天黑之后才进屋,天色未明便离开了。莫不成真是眼前这道人说的那样?

从天庆观离开,回到郡舍后,眼见天色渐渐暗下来,刘知州有些坐不住。就从袖子里拿出老道士送给他的符箓,贴在了门上。

二更过后,像往常一样,妇人的脚步声在外面轻轻响起。然而,这次,妇人却没有直接进屋,而是在外面叫骂起来。

“好你个刘使君,你这个没良心的。妾身可是把你当做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你却听道士的话,还在门口贴起符纸,真当我是妖邪了不成?”

“既然你这么无情。那好,我这就走。以后,你也莫要想我。也莫后悔。”说着,妇人就哽哽咽咽地准备离开了。

有道是一夜夫妻百夜恩。听到外面妇人的动静,刘知州哪里还坐得住哦,赶紧就冲出了屋,一把扯下门上的符纸,几步追上了妇人。

或许也是虫子上了脑吧,刘知州根本就没想过这妇人为什么会知道自己贴的是道士给的符箓,也没想过这妇人为什么会忌讳符纸。

好话说了一箩筐之后,终于挽留住了妇人。夜里,自然也就和往日一样,旖旎之处不待细说。而且,不到五更,妇人又悄悄离开了。

半个月之后,老道士来到府衙,拜会刘知州。府衙的人告诉老道士,说知州抱恙早早便回了郡舍休息。

等到衙役将老道士领到郡舍,还没进门,老道士便变了脸色。等到再看到刘知州后,老道士干脆连招呼也顾不上打了,一个劲的摇头,“使君啊,活不成了,活不成了。这都是命啊!”

见老道士这番样子,病怏怏的刘知州顿时慌了,这几天,自己让下人悄悄请过郎中,可那些郎中却都不能明说。于是,就赶紧拉着老道士的衣袖,“仙长,还请就某家一救。”

“哎,使君,不是老道不救你。先前,使君要是听老道的,还有几分可能。可使君现在这情况,精元尽失,即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

“怎会如此?怎么如此?”听到老道士的话,刘知州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使君,这样吧,你把事情再给老道细细说上一遍。兴许,老道能让使君看见你遇上的是什么。”

这话一下子就说到刘知州的心里去了。吃了这么大个亏,总的知道谋害自己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吧。于是,就按照老道士的说词,立马备齐香纸蜡烛。

东西准备齐全之后,老道士就在郡舍的大堂摆起了香案,口念“吾身吾身变吾身,吾身吾身化吾身”,让刘知州跟着自己脚踩七星,起坛作法。

不多时,便从屋里走到屋檐下,然后指挥着衙役们调好几十担水过来扑洒在院子里。

说来也怪,按理说,一连倒了几十担水之后,院子的地面觉得会变得湿漉漉的。可偏偏东墙下有块五六尺见方的地方,不管倒了多少水过去,都会立马变干了。

“唠,使君请看,问题就出在那里。”

看着老道士手指的那干燥燥的地面,刘知州的额头上写满了问号。

见刘知州不甚明白,于是,老道士便让刘知州安排人去挖那个地方。

往下挖了个五六尺之后,便听见砰砰的脆响声,锄头似乎碰到了什么硬物,再用锄头轻轻刨几下,几个人吓得倒退了好几步——那地下,豁然出现了一条人腿。

在老道士的鼓舞下,几个人壮着胆子把继续挖,很快,一具完整的女尸就出现在地下。虽然连个腐烂的棺木或者被衾都不曾有,但那女尸却倒是栩栩如生。

“使君,要过来看看嘛?”

待上前看清那女尸的模样,刘知州差点瘫在地上,这女尸,居然和他晚上恩爱的那个妇人长得一模一样。

“仙长,还请救我一救!”

“使君不听我言,如何能救?倒是使君,还是赶紧让人寻些柴火来,让贫道超度了它。不然,怕还会有人因它丢了性命。”

听到老道士的话,刘知州不由地万念俱灰。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古人诚不欺我啊!

可事到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呢?看着老道士在院子里脚踩七星走起禹步,指挥着人把那具女尸烧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一个之后,刘知州的心里是愈发的膈应。

在老道士把这事儿处理之后十天,刘知州便丢了性命。不过,在给临安送信的时候,想必还是操劳过度吧。不然,说出去还是有些难听。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私底下人们听到这事之后,都说若非刘知州一念之差,想必也不会给后人留下这么个话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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