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脱尔身上袈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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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间,在信州玉山县塘南七里店的某个村子里,有个叫谢老七的。这人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留下他和母亲俩相依为命。
孤儿寡母的日子,自然难熬。但谢母硬是强撑着,一个人既当爹来又当娘,靠着纺纱织布帮人洗衣服什么的,把谢老七一脚一手拉扯大了,还给他娶了个媳妇。
照理说,这个时候,谢母的人生任务都已经完成了,就等着儿子媳妇能够早点开枝散叶,抱抱孙子,享享天伦之乐。
可是,人生不如意事常十之八九。谢氏刚过门那会儿,表现还是相当的不错,今天一声娘,明天一声妈,叫的谢母一身骨头都软酥酥的。
除了谢氏一时半会儿没显怀之外,谢母逢人就夸自家的媳妇好。然而,等谢母把手里的权柄移交之后,谢氏却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先是对谢老七百般挑剔,不是嫌自己的男人这里没用,就是嫌自家男人那里不行。
要是谢老七试着辩上两句,谢氏就会指桑骂槐,把矛头指向谢母,骂她是个“老不死”,说她“吃得多做得少”。话里话外,恨不得家里没谢母这个人一般。
两口子在一块儿吵归吵闹归闹,但要是动不动就把家伙往母亲头上扔。但凡正常的,都会撸起袖子,先擂上一顿再说。何况那个时候,人一旦上了年纪,都还可以见官不跪呢。
再说,邻居们也看在眼里,这事儿横竖可都是谢氏无理。私底下帮着谢母说谢老七的也不是没有。
可这谢老七呢,却偏偏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性子柔弱不说,又还是个耙耳朵。对谢氏的做法,生不起一点反抗的心思也就算了,还常常给母亲做工作,忍一忍就好了,忍一忍就好了。
时间长了,邻居见说不进去,也只好长叹一句“自个儿的父母自个儿心疼”,然后摇摇头绕着谢家走了。
看着谢老七被自己管教的服服帖帖,谢氏可是越发得意,走路都是浑身带风。在谢家,谢氏说东,谢七绝不敢往西;谢氏让打狗,谢七绝对不敢去撵鸡。
不仅如此,谢氏还常常将家中的物品随意搬到娘家去。今天说要搬这个,明天又说要把那个搬过去,谢老七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
至于谢母,在谢氏眼里,就更加打不上价钱了。给谢母的吃食,全部都是麦饭,而且量还很少,根本不在乎谢母吃不吃的饱。
就算有人劝她对婆婆好一些,谢氏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婆婆年纪大了,活动量少,吃个欠,对她身子好一些。我可没有饿着她。再说啦,哪里来的狗,怎么抓住我家里的耗子来了?”
听到这些话和村里的闲言碎语,谢母的心像刀割一样。同一个屋檐下,自己这么一大把年纪,每天啃着麦饭,谢氏在一边大口大口地嚼着白米饭,要说没有想法,那怎么可能?
好在吃饭的时候,看着儿子的碗里也还是白米饭,谢母的心里又觉得舒服了一些。
就算心里苦,谢母也只是偷偷躲在一旁落泪,不敢让谢氏看到。往日里,自己不过是嘀咕几句,那谢氏,就把儿子作贱的不得了。
绍兴三十年七月初七,谢老七两口子早早地起了身,准备出门。
出门之前,谢氏还恶狠狠地交代谢老七,“你去给老不死讲一声。到屋里把家看好把饭煮好,可不要让牲畜把白米饭糟蹋了。”
等到谢老七过来,把谢氏的话原封不动一字不差的重复一遍,听的谢母只觉得天旋地转,想死的心都有了。
都说养儿防老,自己养的这个儿,怕是来要债的吧。不过,当着谢老七的面,谢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点头。
那头,谢氏已扯着喉咙催了起来,“交代好没有?交代好了,我们就赶紧走。”
听到媳妇的呼喊,谢老七赶紧给老母亲又丢了几句话,然后就屁颠屁颠的跟上了谢氏。看着儿子和媳妇远去的背影,谢母不禁连连摇头,自己这都是做了什么孽啊。
然而,想是这么想,但儿子交代的话,谢母却是记得清清楚楚。估摸着时间他们回来的时间,便开始生火做饭。
等谢母刚把白米饭蒸好,收拾在盆子里,谢母便听见外面有人喊门。谢母疑惑着走出来一看,是个行脚的僧人。
看到谢母出来以后,和尚朗声宣了一声佛号,“女施主,贫僧自东边来,往西边去。可腹中实在饥渴难耐,不知施主能否给口水喝?”
自打丈夫死后,谢母就一直信佛,期盼着今生的苦能换的来世的欢。听到行脚的和尚说是累了想讨碗水喝,谢母便将和尚请进了门,然后打了碗水递给了他。
哪知道那和尚喝完水,等谢母接过碗之后,又合起手对谢母开口了,“施主,要是有斋饭的话,还请给贫僧也施舍一二。”
听到和尚的话,谢母有些无奈的苦笑道,“大师,您就别笑话我了。我自己都吃不饱,哪里有多余的粮食哦。”
“施主,你说笑了吧。你那盆子里盛的,不就是斋饭吗?怎么会没有呢?”见谢母这么说,和尚疑惑地指着盆子里的白米饭问谢母。
看着和尚手指的方向,谢母被吓了一跳,“大师啊,那可不是我的。我可不敢动。”
“不是你的?这不是你家吗?怎么会不是你的?”
“那是我家谢七嫂的,要是我动了它,等她回来,骂死我都是轻的啊!”“
随即,谢母叹了口气,“大师,老身也不瞒您,那谢七嫂是我的儿媳妇啊!”
听到谢母的话,和尚一脸的惊讶。“施主,既然谢七嫂是你儿媳,把这些斋饭,给贫僧施舍一些,她怎么会骂你?”
“哎,大师,你就别问了。我要真把这白米饭给你了,她回来以后,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你就别为难我好了。”
……
被和尚缠得有些无奈,谢母道:“大师,要不您稍等片刻,等我把麦饭做好了,再给您一些吧?”
然而,那行脚的僧人却并不领情,“女施主,有这现成的斋饭就可以了,何必再去做麦饭呢?”
“大师,这白米饭真的不能给您啊。您还是再等等吧,等我做好了麦饭,全部给你,老身不吃这顿都可以。”
可那行脚的僧人,却不搭理谢母的话,一味向谢母讨要着这现成的白米面。但谢母却始终不敢将那白米饭施舍给他。
就在和尚和谢母继续讨要着白米饭的时候,谢氏和谢老七回来了。
进门以后,看到家里居然来了个和尚,谢氏顿时火冒三丈,冲着谢母吼道:“你这老不死的,怎么随便让个和尚到家里来了?”
被谢氏这么一骂,谢母吓得不敢吭声。见状,谢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那和尚,大声问道:“你这和尚,到我家里来干什么?”
正主子回来了,而且态度也还这么恶劣,一般人恐怕心里早就打鼓了。可那和尚,脸色却依旧平静的很,很有礼貌地合起手对着谢氏宣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女施主,贫僧只是路过此地,腹中饥饿,想化些斋饭而已。”说着,和尚把手指向了谢母盛在盆子里的白米饭。
看着和尚的动作,谢氏的嗓门更加高了起来。“化斋,你这和尚,说的倒轻巧。”
“哼,化斋就化斋,还要点脸不?白米饭啊?门都没有!赶紧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女施主,你就发发慈悲喽,给贫僧施舍一点斋饭吧。”见谢氏出言不逊,和尚也不动怒,继续苦苦哀求。
这下,谢氏的手指头都差点点到和尚的鼻子上了。“你这和尚,是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莫不成还赖上了是不?我告诉你,斋饭,我家可没有,快点滚吧!”
“阿弥陀佛,女施主,就把盆里的白米饭施舍一点就行了。求求你发发慈悲吧!”
……
和先前求谢母施舍白米饭一样,现在,和尚和谢氏杠上了。不管谢氏好说歹说,和尚还是油盐不进,呆在谢家央求谢氏施舍一些白米饭,把谢氏弄得是五脏冒烟。
瞅着和尚低眉央求的样子,谢氏突然眼珠子一转。“行啊和尚,要白米饭也不是不成。这样吧,我看你身上这袈裟不错。要不,你脱下来,我就换点白米饭给你!”
说完,谢氏还挑衅式的直直地盯着和尚。
哪知道那和尚听到谢氏的话之后,竟然还毫不犹豫地就将身上的袈裟脱了下来,然后缓缓地递向了谢氏。
看着和尚递过来的袈裟,谢氏先是愣了一下。原以为自己这样一逼,这和尚就会知难而退走了,可没想过他真会把袈裟给脱了。
不过,谢氏也只是愣了一下,随即就接过了和尚递过来的袈裟。然后转头冲着谢母吼道,“老不死的,眼睛瞎了啊?还不赶紧给大师上点斋饭?”
看着和尚脱下袈裟,然后找谢氏换白米饭,谢母摇了摇头。这是哪里来的和尚,念的什么经拜的什么佛啊,为了点斋饭,连身上的袈裟都不要了?
一边摇头,谢母拿过先前给和尚盛水的碗,转身准备去盆子里给和尚舀上了白米饭。
但那谢氏的眼睛却很专,谢母才舀的一勺子白米饭,谢氏就吼了起来,“够了够了,他这破袈裟,哪值得那么多白米饭!”
听着谢氏的话,谢母战战兢兢地收起了碗,准备回身递给和尚。
看着谢母的动作,谢氏便低头打量起手中的袈裟来。可别说,这袈裟的质地和做工,比她往日里见到那些僧人身上的袈裟可好多了。
“这行脚的僧人居然有如此宝物,真是想不到啊!过几天,让谢老七挑上些香油,我一定要寺里一趟,将这袈裟供奉给佛祖,想必佛祖一定会对我多加庇佑的。”
想着想着,谢氏的嘴角露出了几丝得意的笑。抬起头然后随手就把袈裟往自己身上一披。“谢老七,你看我,像不像佛?”
“像像像。”谢老七赶紧应道。
“老不死的,你说呢?”听到谢老七的话,谢氏心里更加得意,把头又转向了谢母。
然而,就在谢氏满心欢喜地等待谢母回答的时,谢氏原本得意洋洋的神色就变成了惊恐。那披在身上的袈裟像是有了意识一般,紧紧的裹住了谢氏的身体。
谢氏的脸一下子就白了,额头上也冒出了阵阵冷汗。她伸出手费力地撕扯着袈裟,想要把它脱下来。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谢氏越是用力,那袈裟反而越是裹得紧,就像是生在谢氏身上一般。
难道是这和尚作怪?谢氏赶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大师,救救我,大师,救救我。”
可那和尚,在谢氏跪下的瞬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然后眼睁睁地在谢母三人面前凭空消失了。
看着谢氏脱不下身上的袈裟,谢母也是急了,连忙催促这谢老七上前,帮着谢氏把袈裟给撕扯下来。
然而,谢老七刚上前,却又却蹬蹬蹬退了好几步,把谢母手里的碗也撞翻在地。
在谢氏的背上,居然生出了一丛浓密的毛发,而且还迅速蔓延。没一会儿,那些毛发就覆盖了谢氏的全身。
更诡异的是,谢氏的头上,还冒出了一对牛角。看得人不寒而栗。
看着这诡异的一幕,谢母被唬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儿啊,赶紧去叫你丈人来,快啊!”
听到谢母的话,谢老七忙不迭地就朝外跑。不过,等到谢老七带着丈人丈母娘过来时,谢氏已经变成了一头牛站在自己的院子里。
原本披在她身上的袈裟 ,这时也恢复过来,挂在牛角上。等到谢老七试着去拿下的时候,那袈裟却像是长了翅膀似的飞了起来,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见了。
听到谢老七和谢母说完事情的整个经过,谢老七的丈人丈母娘也是惊骇地说不出话来。自家的女儿,在婆家霸道了一些,自己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但因为要了行脚僧人的袈裟,然后变成了一头牛,这叫人怎么说呢?
再听见亲家母在那里喃喃自语,“报应啊,报应啊。”夫妻二人更是站不住了。赶着牛就往外走,谢老七怎么拦也拦不住。
后来,听说谢老七的丈人,把这头牛送到了佛寺,当着长生牛供了起来。
圣僧初训大师兄的时候——“珍奇玩好之物,不可使见贪婪奸伪之人。倘若一经入目,必动其心;既动其心,必生其计。汝是个畏祸的,索之而必应其求可也;不然,则殒身灭命,皆起于此,事不小矣。”
一啄一饮,莫非前定。这谢氏,若不是不孝,想来也不至于沦成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