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儿已复生为男子

轮回之事转世之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国人一直是深信不疑。哪怕是后世,即便是信息沟通的便捷,在听到这些说法之后,也是抱着讳之莫深的态度。

因为信与不信,都总有类似的故事传出来,而且还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

譬如说坪阳的“再世”之说,还曾引得众多的专家前去一探究竟,然后还造就了一个经典的课题——具有民俗研究特质的未解之谜。

至于古人的笔下,这类的故事,更是多了去。什么刘邦斩白蛇,王莽断汉统啊,就连大江东去的老苏,据说也是高僧转世,和释家有着扯不清的干系。

当然,这些故事里,能够拿出来讲的,都不是底层的人,不然,听故事的人,也就不会相信。

话说赵宋时永嘉县,就有这么一个转世的故事。这事儿得先从永嘉县县丞徐秉钧说起。当时,老徐纳了一房妾室,安溪村的冯氏。

没多久,冯氏就为老徐诞下了一个女儿,小名叫做十七娘。这姑娘,打小就聪慧乖巧,讨人喜欢,更是老徐的贴心小棉袄。

早上,老徐出门的时候,十七娘会跟到门口,下班回来,老徐第一眼看见的也是十七娘。听着女儿口里那脆生生的“爹爹回来了”,即便是再疲乏,老徐也立马神清气爽起来。

看着老徐闲暇时把十七娘宠上了天。县衙里的那些同僚,有时还调侃老徐,“女儿再宠,于你老徐又有何益?女儿家大了,终究是别家的人。”

“而且,百年之后,婆婆坟前一把纸,外婆坟前指一指。做的再多,又能有什么用呢?”

对这些带着讥笑的调侃,老徐却有着自己的看法。儿子也好,女儿也好,身上流淌着的都是自己的血。

女儿家宠一点,多教教知书达理的事,以后为人妻为人母的时候不是也更好一些嘛?

听到老徐的说辞后,那些调侃老徐的人都有些面红耳赤了。也很少再有人背后或当面说老徐是宠女狂魔或者女儿奴。私底下,琢磨着自家的儿郎能不能入老徐的法眼的人,倒是比往日里更多了。

至于冯氏,和妇人家长里短中听到自家男人的说法之后,更是感动的不行不行的。每日里把老徐伺候的那家惬意啊,琴瑟也是相当的和鸣。

然而,世事总是无常。眼见十七娘即将及笄,老徐和冯氏也开始着手考虑十七娘今后的事情时,一道霹雳落下了,把老徐和冯氏震懵了——一直被夫妇俩视若明珠的十七娘,突然间走了,连句交代的话都没有。

都说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幼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徐夫妻俩的心情,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又是县里的二把手。表面上,老徐看上去比冯氏要坚强的多,但每日上下班的时候,看不到熟悉的身影,听不到熟悉的声音,老徐的心,也是久久不能释怀。

然而,面对还从丧女之痛走出来的冯氏,老徐又不得不强打着精神安抚。

某天夜里,老徐刚刚睡下没多久,便被冯氏推搡着醒了过来。

“相公,妾身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十七娘了。”

听着冯氏带着哽咽的声音,老徐一把搂住了冯氏,拍了拍她的肩膀。“娘子,十七娘已经走了。你身子要紧,莫要老是想着这事。”

“妾身知道,相公。”

“妾身刚才梦见十七娘了,她就坐在院子里,和小时候一个样子,面前还摆放着一幅博具。妾身刚想上前,可十七娘看到妾身之后,便又低下了头去摆弄着博具。”

“妾身当时也想起了十七娘已经走了。可是,看着她只是看了妾身一眼之后,又只顾玩自己的,妾身还是忍不住。”

“于是,妾身就问她。儿啊,自从你死后,为娘无时无刻不想着你。可是,今天你就怎么不搭理娘呢?”

“听到妾身这么说之后,十七娘抬起头朝我看了一眼。‘娘啊,以后你就莫再想我了。儿已经复生为男子了。’”

“十七娘说完之后,还从身前的博具里拿出了一枚骰子。‘娘,你看,这个就是叶子格。那些赌博的人,掷骰子的时候,掷出了两采相向,就是叶子。’”

“‘娘,那就是我重新投生的地方。要是以后到黄土山,可以到米铺边上的那户人家寻我。我投生的那家,以后也是官宦人家。’”

“说完这番话之后,十七娘便不见了。”说到这里,冯氏抹了一把眼泪。

“相公,你说,十七娘说让我不要再想她了。是不是以后便再也梦不到她了?”

“还有,十七娘说她已转世为男子。还让我们可以去寻她。”

“相公,那黄土山是哪里?妾身从来没听说过。十七娘说可以到黄土山米铺问到她。”

“相公,你说十七娘说的是不是真的?妾身又有点想她了。”说着,冯氏又抽噎起来。

慌得老徐赶紧安抚冯氏,“莫要哭了,娘子,明天为夫就去寻。”

“真的?”

“嗯。”

等到冯氏慢慢平静下来,老徐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自己到永嘉也有这么久了。可这黄土山,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过,要是冯氏这个梦是真的,十七娘说的黄土山,想必还是在永嘉县。不然十七娘也不会和冯氏说可以去米铺边上的那户人家去寻她。

想着想着,天色便亮了起来,看着熟睡着的冯氏,老徐悄悄地起了身。等走到去县衙的路上,老徐心里还想着冯氏和自己说的梦境。

看着老徐顶着双熊猫眼来上班,县衙里的同僚有心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忙完公务的间隙,老徐便开始打探起有关黄土山的事来。然而,让老徐失望的是,一连几天,县衙里的那帮衙役和帮闲,老徐一个个问遍了,却没一个人知道黄土山在哪里。

不过,见县丞大人找自己这些人专门问起黄土山,下头的这帮衙役和帮闲们也上了心。

就在老徐怀疑自己的判断是错的,准备趁着公沐的时候去周边的县问问时。这天下午,一个到衙门办事的里正让衙役领了过来。

“大人,这个里正说知道有个地方叫黄土山,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大人要寻的那个地方。”

听到衙役的话,老徐顿时大喜,把手向那里正一招。“来来来,快坐。你知道哪里是黄土山?”

“回大人的话。您问的黄土山小的倒是知道一个。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大人要寻的黄土山。”见老徐这么热情,里正也有些受宠若惊。

“快说说。”

“大人。走南门出去,有处墟市。那地方,小名就叫黄土山。”

“墟市?哦,那离县城有多远?”听到里正的话,老徐迟疑了一下,又赶紧问道。

“没多远,出城五里路就到了。只是不知道大人问起这黄土山,是有何事?要是需要小老儿的话,大人吩咐一声就行了。”

“这……没事呢,拙荆听人说黄土山的米好吃,本官也是一时好奇。找人问问罢了。”老徐赶紧搪塞道。

下班之后,回到家中,老徐赶紧将得到的这个消息和冯氏说了。听到老徐的话,冯氏一下子就急了起来,“相公,现在就去,好不好?”

“娘子,不急不急。”老徐连忙安抚道,“明日,为夫公沐。你把事情再说说。为夫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见老徐这么说,冯氏也慢慢安静下来,回想了一下那晚的梦境,又仔仔细细的向老徐讲了一遍。

第二天清晨,老徐起了个大早,按照里正的说法,出了南门,朝着城外走去。边往前走,心里却愈发忐忑起来。

走了一个多时辰之后,老徐终于看到了一处寨子,不大,远远望去,稀稀拉拉的几间房屋错落有致地分布着,看起来有些冷清。

莫不成这就是里正说的墟市?走到寨子门口,老徐有些疑惑起来。

从县城走到这里,比里正说的五里路,还是要远上一些。而且,走了这么久,又还只见到这么一个寨子。

带着疑惑,老徐迈步进了寨子。路过了一两户人家以后,看着这些人家临着道路打开的窗子和摆放着的货物,老徐这才放下心来。这还真是处墟市。

想着冯氏说的米铺,老徐提着脚继续往前走。快把寨子穿透的时候,看着前面的一户人家门口飘着一个大大的“米”字,老徐的心顿时怦怦地跳了起来。

因为在那个“米”字的边上,就只有一户人家了。难道就是这里?

老徐定了定神,缓缓地朝着挂着“米”字的那户人家走去。进门之后,老徐一边假装挑选着米,一边漫不经心向米铺老板问道,“都说黄土山的米好吃,就不晓得你这米是本地的,还是外头来的?”

“客官是外地人吧,说哪里话呢?本店出售的,可都是我们黄土山本地的米,怎么可能用外头的砸了我们自己的招牌呢?”

“你看起哪样?多少带上一点,试着吃吃就知道了。”

听到米铺老板的话,老徐的心跳的更快了。这里还真是黄土山啊。

“好吧,某信你的。这个……那个,都给我捎上一点。”

等到米铺老板将自己送出门,老徐假装不经意地朝着隔壁的房子看了一眼,“吔,你家邻居是做什么的,看上去像是个读书人啊?”

听到老徐的话,米铺老板顿时笑了起来。“客官有所不知。我这隔壁叶家,可是文曲星下凡呢!那叶子羽年前才中了秀才,可了不起啦!”

“自从叶家出了个秀才,我这铺子的生意也跟着好了很多,都说我这是沾了文曲星的光呢!”

“叶家?秀才?”老徐更是心头一震。“两采相向为叶子”,“彼家亦作官人”,都对得上啊!难不成,十七娘就投生在这户人家。

想到这,老徐努力平复了一下。“店家,某也是好学之人,要是某现在去他们家拜谒,不会唐突吧?”

“没事没事,您只管去。叶秀才家,这可是喜事连连呢,前些日子,他们家才添了个丁。”

听到米铺老板的话,老徐更加紧张起来。谢过米铺老板之后,老徐来到叶家门口,整了整衣冠,从怀里掏出一张拜帖,敲开了叶家的门。

居然是县丞大人来访?叶家顿时一阵忙乱,等到叶子羽打开大门,看着拎着两袋子米站在门口的老徐,顿时大惊,忙不迭地将老徐请了进去。

稍稍坐定,一番简单的寒暄之后,老徐先是问起了叶子羽的学业,然后把话题就切到了子弟身上。

虽然有些惊讶县丞大人的问话,但叶子羽却也一一回答了老徐的问题。“大人,家里前些日子才添一子。”

听到叶子羽的回答,老徐忍不住追问道,“不知令郎何时出生?”

这更让叶子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如实回答了。

这不是冯氏梦见十七娘的那天晚上?老徐猛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可能让我看看孩子?”

“大人,你这是……”

看着叶子羽的神色,老徐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了,尴尬的笑了笑。“我,我……”

“大人,有事不妨细说。”

“这……”

于是,老徐就把十七娘的事情和冯氏的那个梦境向叶子羽细细的说了一道,听得叶子羽一脸的惊疑。说信吧,这事儿也太离奇了些。说不信吧,在自己面前的有些县丞大人。

见老徐拉着自己的手,哀求让他见一见自己刚出生没几天的儿子,叶子羽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人把孩子抱了出来。

看着襁褓里的孩儿,徐秉钧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口中喃喃道,“像,太像了。”

而那孩儿,看着徐秉钧也不认生,只是咯咯的笑。这让叶子羽很是相信,老徐的话的确是真的,他们家的十七娘转生到了叶家给自己做了儿子。

等到老徐回去后,把事情给冯氏一说,冯氏的眼泪也一下子就出来了,央求老徐带自己去看看孩子……

因为这个孩子,徐叶两家的走动也就自然频繁起来。叶子羽的这个儿子,还时不时的到徐秉钧家里住上一段时间,将冯氏唤作“安溪妈妈”。

而且,在冯氏的梦境里,十七娘说给她听的事也实现了。在这个孩子出生的第二年,叶子羽便一举登科——“彼家亦作官人。”

不过,老徐家和叶家后来怎么样,就不太清楚了,因为讲这事儿的人,把故事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只能让听故事的人自我发挥想象了。

其实,关于轮回,最玄乎的说法,莫过于“青龙四转世,白虎三投唐”。有兴趣的,可以去演义里翻翻,细品一下老祖宗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