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以宿业不幸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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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二年,萧山卫新提拔了两个校尉,一个叫潘绂,一个叫闾丘观,两个都是处州青田人。因为家室没有过来,两人也继续寓居在离驻地不远的一座佛寺里。
潘闾二人升级没多久,有个叫叶议的老乡突然寻上门来。说是家里老母年纪大了,自己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希望两位校尉看在同乡的面上,能够给口饭吃。
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等到多问得几句之后,二人发现,这个主动上门的叶秀才,两人都还有些印象。
往日里,两人回乡探亲的时候,听族人们说过乡间有个事母至孝但屡试不第的书生,还说了很多关于这人的段子。只是没想到他会从老家跑到萧山来,还求到自己两人的面前。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两人寻思了一下,现在可不比当大头兵那会儿,正愁着能寻个师爷帮忙,不然哪天被人卖了还不知道。现在,这叶议来的正好。
不过,两人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同乡嘛,出门在外都要相互帮衬。我们俩留下你不是不可以,但有件事儿得说到前头。我们俩也才上位,手里也没有余钱剩米。
要不这样吧,我们俩都请你,但这工钱呢,老叶,你看是不是也帮衬帮衬呢。生活这块,我们俩全包了,你不用管。
听到潘闾二人的话,叶议也盘算了一下。从老家出来的时候,就没打算再继续考试了。要是再找不到活捎点钱回去,还不知家里面会是个什么光景。有些事,没有子子过硬,话说得再好,也顶不了个屁用。
一个人的工资就一个人的工资吧,又不用再单独拿钱出来开伙食,想来能攒下点。于是,叶议也就咬咬牙,同意了潘闾二人的提议。
见叶议同意了,潘闾二人也怕他反悔。亲兄弟,明算账,还是立个字据比较好,免得到时候会有人说我们俩不顾同乡之谊。
对潘闾二人的说法,叶议虽然心里有点想法,但除了提出先行支付一个月的工钱,其余再月清年结之外,也没有太多反对。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三人白纸黑字的就把事情定了下来。潘闾二人也很爽快地掏出了钱。至于住处,就更简单了。让叶议也在佛寺里打了个铺。
于是,白天,叶议便从佛寺去潘闾二人的驻地,在潘绂和闾丘观办公的地方来回跑,顺带把也伙食在潘闾二人那里蹭了。
下班之后,要是潘闾二人不忙,便三人一同回佛寺,若是潘闾二人抽不开身,那就叶议一个人回去。
萧山城里,有个姓柴的先生,看相称骨很有一套。潘闾二人没当上校尉之前,进城的时候都会到柴先生的摊子前坐坐,扯扯寡白、问问前程什么的。
结果,越是去的时间多,对柴先生说的那一套,潘闾二人越是深信不疑。特别是当上校尉之后,两人早就寻思着拜会拜会柴先生。
只是,如今不比当初,两人头上都顶着匹野鸡毛,要是直接去摊子上坐坐的话,又怕遭人非议,平生惹了事端。
现在,叶师爷来了之后,把手头上的事务理的顺顺当当,二人邀请柴先生过来坐坐的想法也就越来越浓。
三番五次邀约之后,二人终于把柴先生请了过来。看着柴先生把潘闾二人说的一愣一愣的还连连点头,叶议也不觉动了心思。
等潘闾二人着自己送柴先生,快道别的时候,叶议还是忍不住把手递向了柴先生,央求他帮自己看一看运势。
然而,当柴先生仅仅只是瞥了一眼叶议的手,然后就把目光投在了他的脸上,紧接着脸色也大变起来。
“叶师爷,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讲。你这脸色可不大好啊,印堂发黑,怕是不吉利呢。”
柴先生的话一出来,就把叶议唬了一大跳。“先生,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呢!”
“师爷。我这个人很直。不然,两位校尉也不会信我。今天,你也看到了是不?”
叶议点了点头。
“所以,我就一句话。你要是信我,我就给你说说。要是不信,就当没这回事。”
这下,叶议的脸色也变得发白,心里一下子就没了底。先前听他们聊天的时候,两位校尉对这柴先生可是推崇的很。这个,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想到这,叶议赶紧改口道,“信信信,还请先生指点迷津。”
“你真的信?”
“真的。”叶议把头点的像鸡啄米一般。
看着叶议的样子,柴先生摸了一把胡须。“既然你说真信。那我也直说了。话是难听了点,你不要往心里去。”
“嗯。”
“以老夫的相术。你的手相和面相,都很凶险。有血光之灾啊!”
“而且,就这三天的事情,要不是你杀人,就是你被人杀。”
听到柴先生的话,叶议一下子就愣了。这叫什么事呢?还三天之内有血光之灾?这怎么可能!
先不说自己才来萧山几天,认识的人根本就没几个,又不曾得罪过谁,怎么会有人要杀自己呢?
再说,平日里自己连鸡都不敢宰一只,也不可能去杀人吧?
这柴先生是什么意思呢?但两位校尉又说他讲得准。犹豫了半天之后,叶议还是朝着柴先生拱了拱手,“还请先生救我!”
“这……”
看见柴先生迟疑,叶议又躬了躬身子,在怀里摸了半天之后,摸出了好几枚铜钱,小心翼翼地呈在柴先生面前。“身上就这些,还请先生不弃,回去之后我再重新奉上。”
然而,对叶议呈上来的铜钱,柴先生摇了摇头,怎么也不肯收。“师爷,这三天,你最好不要随便出门。”
“要是躲过了,自然没事。要是躲不过,那就难说了。”
听到柴先生说自己只要不随便出门就行礼,叶议的心也定了下来。再度把那几枚铜钱呈上,但柴先生还是拒绝了。
见柴先生不肯收自己的谢仪,叶议也没往心里去。把铜钱揣回怀里之后,冲着柴先生深深一揖,“放心,先生,我一定听你的。”
转眼间,三天时间 就过去了。这三天,叶议都是两点一线的从佛寺到萧山卫,再从萧山卫到佛寺。
然而,这三天里,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这让叶议不由地有些鄙夷起柴先生和两位校尉来。
还说我印堂发黑不吉利,有血光之灾。三天内不是杀人就是被别人杀。以我看,纯粹就是个骗子。也不知道两位校尉怎么这么信他!
第四天,等叶议处理好潘闾二人交办的公务之后,天色已经快黑了。因为事情办得很妥当,潘闾二人也很高兴。还特意让人弄了点酒过来,边喝边聊。
不知不觉就到了半夜。聊着聊着,叶议就把前几日送柴先生时请他帮自己看相的事情讲了出来,让两位校尉不要被柴先生给哄了。
或许是都喝高了,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叶议的这番话出来之后,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一场饭局也就草草收场了。
等到叶议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潘闾二人也没有相送,由着叶议趁着月色踉踉跄跄地独自往住处走。
走到半路的时候,叶议的身后突然冒出来个人影来,吊在他的后面。那个人影的脚步声很轻,醉醺醺的叶议根本没有发觉。
跌跌撞撞的回到佛寺后,推开房门,同室的僧人早就睡了。叶议随后把门往身后一推,一头就栽倒了床上。
那个一直跟在叶议后面的人影,偷偷地蹲在门外听了许久,确定屋里没有动静之后,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摸进了屋。
四下摸索了一番之后,那人影翻到了叶议的箱子。等到那人影用刀撬叶议的箱子时,弄出的声响惊醒了僧人。
借着外头的月色,发现屋里是进了贼人之后,僧人悄悄地从床上摸了起来,顺手拿起放在床边的禅杖,准备给那贼人一下子。
就在僧人即将靠近那贼人的时候,那贼人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提着刀猛地一下回过身来。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是愣了。
然而,那贼人反应到快,看着拿着禅杖的僧人,心道不好,提起刀就冲着僧人就是一刀回去,刚好砍中了僧人。
反应不及的僧人一声惨叫,丢下禅杖就往外跑。
僧人的惨叫声把叶议也惊起了身,迷迷糊糊了看着屋里的贼人,叶议下意识的把手往前一捞,竟一把扭住了他。
持刀的贼人扭了几下,还是没有挣脱,于是便举起手中的刀,狠狠地拍了拍叶议的胳膊,恶狠狠地道:“快松手,不然我就杀了你!”
然而,叶议本来就醉醺醺的,听到贼人的威胁之后,手反而抓得更紧了。
眼见挣脱不了,听着外面喊捉贼的声音越来越近。贼人心里愈发着急,心一横,朝着叶议就是一刀。
剧痛之下,叶议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贼人也趁机挣脱了,提着刀飞速逃离现场。
只是,贼人给叶议的那一刀甚是致命,等到寺里众人赶过来的时候,叶议已经气绝身亡。
出了人命官司,佛寺也不敢大意,何况叶议又是潘闾二位校尉的同乡兼师爷。一边着人连夜把这事往衙门里报,一边让人通知两位校尉。
听到叶议被杀的消息,两位校尉的就都被吓醒了。两人碰头之后,都是有些心焦。这万一上头追究起来,把叶议的死怪罪到三人喝酒这件事上,岂不是受了牵连。
不能衙门那边过来打探消息,两位校尉就以苦主的身份去了衙门,主动帮忙搜捕那个杀害了叶议的贼人。
然而,哪怕是有受伤的僧人描述的贼人样子,搜捕工作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这让潘闾二人心里很是焦虑。
第三天,二人又来到佛寺,看看能不能从那位受伤的僧人那里得到一些新的线索。结果,还没走到叶议生前住的那间禅房,两人便看见叶议捂着肚子进屋了。
这可把两位校尉吓了一大跳,试着套套随从的话,可谁都没有看见。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脸上都是说不出的惊疑。
问完受伤僧人的话之后,回驻地的路上,两位校尉就一直在琢磨,这事儿怕是不简单啊,怎么就我们俩看见了呢?
讨论了半天之后,两人忽然想起萧山城里有个女巫,据说能走阴通鬼神。要不,着人去探探,看能不能有什么说法。
商议妥当之后,两人就分头找来自己的心腹,相互叮嘱了一番。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两人派出的心腹才进女巫家门,还不曾说是何事。就看到那女巫突然闭上了眼睛,还浑身颤抖起来,然后说话的语气和动作都变成了叶议的样子。
“还请代我感谢二位校尉。”
“我是因为前世的怨业而死。现在,我已经找到了凶手,没几天他便会被捉拿归案,我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只是,唯独放不下的就是家里老母亲了。我的行李里还有些铜钱。希望你们把我的骸骨火化后,能够将我的遗骨和这些钱一并交给我的母亲。”
“这样,不管是我,还是我的老母亲,都会感激你们的恩德。”
说完这番话之后,女巫浑身又是一抖,随即睁开了眼睛。然后,便开口问两位校尉的心腹来她家里有什么事情。
这一问,可把两位校尉的心腹吓着了。合着,根本就不用女巫去请,这死去的叶议就自己上了女巫的身啊。
等他们战战兢兢地把刚才的事说出来,女巫也是脸色发白,赶紧净手上香,直念救苦救难观世音,再也不搭理他们。
回到驻地之后,把事情向两位校尉一报告,潘闾二人也是听得目瞪口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但是,惊异归惊异,叶议交代的那些事儿,潘闾二人却不敢怠慢。
问过女巫之后的第五天,两位校尉的全力配合下,杀死叶议的那个贼人终于被萧山的衙役围住。
看着围过来的捕快和兵士,那贼人放弃了逃走和抵抗,束手就擒。
当问起他为啥不逃的时候,那贼人面色惨白,浑身颤抖着说道:“在杀了他的第二天,大白天的,我竟然看到他捂着肚子出现在百步之外的地方!而且,这几天以来,他不仅没有消失,反而离我越来越近!”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昨天晚上,那叶议竟然就和我睡在了一起!你们说,这还怎么逃?”
听着贼人的话,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事情传到潘闾二人耳朵以后,二人更是有些惴惴不安。两人又合计了一番之后,把叶议上门投靠时,三人定下的月钱,每月定时捎给叶议的母亲,直至叶母去世。
听到潘闾二人做法的,都很感慨二人的仗义。对于柴先生不收叶议奉上的铜钱,也大致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至于柴先生说的三天内,怎么会推迟一天发生,倒也没人去质疑了。
不过,若是正如叶议附身女巫时说的“我以宿业不幸死”,岂不是冥冥之中皆有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