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6章 风起中亚

撒马尔罕火祆寺监牢,寒风从石缝间渗入,带着卡拉库姆沙漠的沙尘,扑打在马尔科·波罗里奥的脸上。他蜷缩在监牢一角,身上裹着破旧的羊毛斗篷,指尖在潮湿的墙壁上刻下断续的诗行:「火自东来,燃于雪原,然吾身陷黑铁之城……」身旁,随行的译者乔瓦尼·罗马里奥已因酷刑而气息微弱,嘴角渗出血丝。马尔科·波罗里奥低声祈祷,目光却坚定——他知道,自己的使命远未终结。

监牢外,撒马尔罕的青砖大道上,哈桑·伊本·阿努什的马车在卫兵簇拥下驶向总督府。夜幕低垂,城中灯火映照着碧琉璃圆顶,却掩不住空气中的紧张。

哈桑·伊本·阿努什身披黑丝长袍,手中紧握一封刚从马尔科·波罗里奥行李中搜出的羊皮信,封蜡上隐约可辨西西里王鲁杰罗二世的狮纹徽记。信中语焉不详,提及「天启之火」与「东方震旦」,却足以让哈桑·伊本·阿努什心生警惕。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旅人。」他冷声对副官说,「这是西方的眼睛,已经伸进我们的心脏。」

他召来书记官,口述两封急信,一封送往花剌子模沙阿阿拉乌丁·阿即思的都城乌尔根奇,另一封则交由快马直奔塞尔柱大苏丹艾哈迈德·桑贾尔的宫廷于木鹿。

「真主的敌人正密谋合围,」哈桑·伊本·阿努什在信中写道,「我已截获十字军使团,领头者自称马尔科,来自西西里,欲东行桃花石汗国,求取异教之火。此火或为大马士革战役中的魔杖,能焚城摧军。若桃花石汗耶律大石与西方联手,河中之地恐沦为焦土。恳请沙阿与大苏丹速议对策。」

乌尔根奇,花剌子模沙阿阿拉乌丁·阿即思斜倚在镶金象牙座上,目光扫过哈桑·伊本·阿努什的急信,眉头紧锁。宫廷内,波斯地毯上燃着薰香,却掩不住朝臣间的窃窃私语。自桃花石汗国(西辽)攻陷八剌沙衮并改名虎思斡耳朵后,花剌子模的东翼防线已岌岌可危。喀什噶尔的陷落更如刀锋抵喉,让阿拉乌丁·阿即思夜不能寐。

阿拉乌丁·阿即思听闻此报时,正与军头们商讨与契丹边军的摩擦事宜。他一拍案几,大笑道:「哈哈!十字军果然心怀鬼胎。他们不是来求援,是来找东方魔王助他们复国!」

侍从问:「主上,是否处决那人?」

阿拉乌丁·阿即思却摆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既然他自投罗网,便是真主赐予我与桃花石人交涉的筹码。」

他召来首席将军卡迪尔·伊本·塔希尔,低声问道:「哈桑所言,十字军与桃花石汗的联盟,可信几分?」

卡迪尔·伊本·塔希尔抚着长须,沉吟道:「沙阿,桃花石汗非泛泛之辈。其军有弓骑四十万,兼备少量火器,连葛逻禄与回鹘皆俯首。若彼果与十字军结盟,获东方魔杖,吾军弓骑难敌。然哈桑多疑,其言或有夸大,需遣细作探查。」

阿拉乌丁·阿即思点头,目光转向宫廷地图,喀什噶尔的东喀喇汗国赫然在目。「东喀喇汗国汗王伊卜拉欣已进贡多年,却屡有怨言。若能说服彼反叛西辽,或可断其西翼。」他顿了顿,补充道:「再派使者赴木鹿,与桑贾尔大苏丹商议联军。若十字军果真涉足,唯有真主之剑能荡平此患。」

木鹿,塞尔柱宫廷大苏丹艾哈迈德·桑贾尔的王座旁,火盆燃烧着松脂,映照出他苍老却锐利的面容。哈桑·伊本·阿努什的信被侍从高声宣读,朝臣议论纷纷。艾哈迈德·桑贾尔统治塞尔柱帝国数十年,与花剌子模的阿拉乌丁·阿即思虽有嫌隙,但西辽的威胁让他不得不正视联盟的必要。耶律大石的西辽已攻陷撒马尔罕,断其商路,令木鹿的丝绸与香料价格暴涨。

他目光锋利地扫过朝臣,「你们说,这是否是法兰克人的新图谋?他们在西方败于穆尔西亚、安达卢斯,如今在大马士革再度败于女巫火器之后竟想绕道东方与桃花石人结盟?」

艾哈迈德·桑贾尔的首席谋臣纳斯尔·伊本·法拉杰进言:「大苏丹,桃花石汗之火器与弓骑,吾军难以正面抗衡。然其内部多民族,离心者众。喀喇汗国与高昌回鹘皆可拉拢,断其根基。」

艾哈迈德·桑贾尔冷哼一声:「十字军与唐国天可汗联手?荒诞!然若真有魔杖,吾不能坐视。」他转向使者,吩咐道:「回信阿拉乌丁,联军可议,但需先平西喀喇汗国之乱。吾将遣军至费尔干纳,助彼牵制西辽。另,命哈桑严审马尔科,查清其真意。」

高级教法官卡迪立刻站出来:「苏丹,我等应当视其为异端之使,与桃花石汗为伍者,皆可视为叛逆真主法度。」

但年迈的宰相阿布·努尔却摇头:「也许……这是天启的另一面。若西方之人已知晓那‘火之术’,而我们尚被蒙蔽于烟雾中,那么真主是否已转意?也许这个囚犯,应由学者审问。」

艾哈迈德·桑贾尔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缓缓走到窗边,看着东方地平线上的曙光微露。

撒马尔罕总督府,哈桑·伊本·阿努什站在高塔上,俯瞰城中灯火,内心却如沙漠夜风般不安。他知西辽的铁蹄随时可能再临,而马尔科·波罗里奥的出现让他嗅到更大的阴谋。次日清晨,他亲赴火祆寺监牢,命卫兵将马尔科·波罗里奥带至审讯室。室内,炭火熊熊,铁钳与皮鞭赫然在目。

「马尔科,」哈桑·伊本·阿努什用波斯语开口,语气冰冷,「汝自西西里来,欲投桃花石汗,求何火?真主之地不容异端,速说真意,或此炭火将试汝之诚。」

马尔科·波罗里奥身形憔悴,却昂首答道:「总督阁下,吾乃旅人,非间谍。吾受西西里王委派,寻震旦明国,欲观天启之火,非为战争,仅为知识。」他停顿片刻,目光坚定,「若阁下不信,吾愿以诗证心,述吾所见——格鲁吉亚之圣像,阿兰之雪焰,皆耶和华之光。」

哈桑·伊本·阿努什眯起眼,马尔科·波罗里奥的从容出乎意料。他挥手止住卫兵,沉声道:「诗人,汝之言或真或假,然撒马尔罕非吟诗之地。吾已报沙阿与大苏丹,汝之命悬于彼等之手。」他转身离去,心中却暗自盘算:若他果为十字军使者,或可作为人质,换取耶律大石的退兵。

虎思斡耳朵王宫,耶律大石端坐于虎皮王座,手中把玩一柄从金国缴获的三眼铳,目光扫过殿中群臣。萧塔不烟立于一旁,禀报:「陛下,撒马尔罕细作来报,花剌子模囚一西方使者,名马尔科,疑为十字军间谍,欲联吾朝夹击河中。哈桑已报阿拉乌丁与桑贾尔,恐西喀喇汗国生乱。」

耶律大石眉头微挑,沉吟道:「十字军?远在万里外,焉能与朕联手?然此马尔科或知明国火器,或携泰西地图,颇有价值。」他转向耶律撒八,「命汝率五千蒙古骑,潜入撒马尔罕,救此人。若花剌子模与西喀喇汗国联手,朕当亲征花剌子模,断其妄念。」

萧塔不烟轻声进言:「陛下,马合木汗心怀二志,撒马尔罕的乌里玛已蠢动。若救马尔科,需防花剌子模借机煽动圣战。」

耶律大石冷笑:「圣战?朕有四十万草原弓骑,还有金狗那缴获的几百只三眼铳在手,谁敢争锋?然明国那个方梦华曾言,西行两万里才到西大洋,沿途皆地广人稀。马尔科若知西域以西之地,或可助朕北上黑海,弃此泥潭。」

西喀喇汗王马合木·本·苏莱曼端坐于羊毛毡帐,面前是花剌子模使者带来的密信。信中,哈桑·伊本·阿努什详述马尔科·波罗里奥的被捕与西辽的威胁,催促马合木·本·苏莱曼起兵反叛。帐外,女乌里玛法蒂玛·宾特·哈桑高声宣讲:「真主之民,桃花石国异教徒欲以魔火焚吾圣地!马尔科乃十字军先锋,桃花石汗欲联西方,灭我教门!」

马合木·本·苏莱曼心潮起伏。他知西辽军力强盛,火器犀利,然高贡赋与征兵已让贵族怨声载道。花剌子模的援军承诺与桑贾尔的联军计划,让他看到一线希望。「法蒂玛,」他低声道,「若起兵,喀什噶尔可守几日?」

法蒂玛·宾特·哈桑目光如炬:「汗王,真主之火不熄。吾有万民效忠,焉耆与疏勒可响应。花剌子模军至,耶律大石必分兵,吾可断其丝路。」

马合木·本·苏莱曼点头,决意已定。他命书记起草檄文,号召圣战,同时遣使赴高昌,联系回鹘汗毕勒哥,共谋反叛。

撒马尔罕的监牢内,马尔科·波罗里奥听到远处马蹄声隐隐,似风雷将至。他不知那是耶律撒八的蒙古骑,还是花剌子模的援军,但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他的诗篇未完,东方的火尚未握住,而中亚的风云已因他的到来而翻涌。

与此同时,咸海之滨的寒风中,西辽的斥候远眺北方草原,那片未知之地,或许将成为大辽的新王庭,而马尔科·波罗里奥的命运,将决定这场欧亚风暴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