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空欢喜

又过了许久,才听见叶蓝卿的回答——


“是娘,做错了。”


“娘只想着,姐姐体弱,一直……忽略了你。”


慕西月的哭声更汹涌了。


“后来,娘想抱你的时候,你就长大了,你有了自己的想法,不服我管教,调皮捣蛋,整日想着往外跑。娘再也抱不到你了。”


“是娘的错。”


慕西月的眼泪便一发不可收拾,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像今日这般,在母亲面前哭得如此狼狈过。


似乎,母亲也是第一次,这么温柔地,无限耐心地,没有一句责备地与她说话,她的手抚着她的头发,拍打着她颤抖的后背……那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叫她好生惊愕,好生小心,又好生难过。


回到自己房间后的慕西月独自愣坐半晌,她怀中抱着一件母亲亲手给她做的白狐裘大氅。大氅纯白胜雪,柔软无比,她当然能知道它的珍贵。只是,如此珍贵难得之物,最后竟是落到了她的手上,她心中除了感动和意外,还有更多别的、她说不上来的东西充盈着。总之,她迟迟缓不过神来。


母亲说这件大氅她已做好存放了两年,今年冬天她就可以穿上了,会很暖和。


她从未奢想过自己在母亲心目中会有这般位置。


其实她,早就放弃了,她真的已经放弃了,她已经说服自己得不到的就放下。可她又回头瞥见了母亲为她藏着的那份真心。


感觉不真实,像梦一样。她茫然、恍惚、不知所措。


只是,她置身于这场美好的梦里,闭眼还是会看到那个遥遥望着母亲的小孩。


还是忘不了幼小的她一次次靠近母亲时,后者蹙着眉头回她“让阿母带你去玩”。母亲好像忙得不可交,她的眼她的心都放在怀中的姐姐身上,没有余暇多看她一眼。更何谈抱一抱她。


母亲把她完全交给了阿母,就好像她是阿母的孩子一样,就好像母亲不要她了把她送人了一样。


在渴望一次又一次地破碎后,她终于学会了转身。


往事终究难平。


原来过去没给的,现在给的再多,都无法相抵,她恨自己的记仇和冷硬心肠,又无法说服自己忘记那个落寞转身的小孩,烦躁不已。


她爱母亲,这毋庸置疑,她一直希望她平安顺遂快乐。可她自己可能真的无法做到像慕东雨那般,坦荡无碍地爱她。


她转头看见那原本应该存放于床底最靠里,却似乎被什么人移到了床底靠外的储物箱子。她昨晚一进门就看到了,没有管它。这会儿觉得有些醒目。


他们都说母亲日日来她房间,那,这箱子也是被母亲移了位吗?


慕西月叹了口气,弯下腰,将那尘封多年的箱子从床底搬了出来。


开盖,去掉层层覆裹,抽出来的是一件藕粉色的精美衣袍,七八岁女童穿的款式,一圈翡翠绿色的绲边格外炫目,这也是母亲亲手为她缝制的,她却一次都没穿过。


它很漂亮,却让她伤透了心。她收到后便将它尘封在看不见的床底最里边,只要不刻意趴在地上,便看不见它。若不是今日再次收到母亲亲手给她制作的大氅,她想她也不愿再回想哪件往事。


那年,离她七岁生日还有两月未到之时,母亲便问她想要什么。


年幼的慕西月双眸发亮:“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母亲想了想应允:“只要我能做到。”


慕西月眸中闪起了期待:“娘亲能不能给我做一套衣裳?”


“我自己做?”母亲微讶地看她,“你想要什么的衣裳,跟女红说一声,她们做不比我做得好?”


慕西月扁嘴,心道,那能一样吗?丞相府的那个臭丫头天天穿着她娘亲亲手做的衣裳在她眼前晃,她烦得要死。


但她也知道,母亲虽然也会一些女红的活计,却不喜这些。


她怕母亲为难,但还是犹豫着说出心声:“我也想有一套娘亲自己做的衣裳。”


这样她下次出门见到那个臭丫头就可以扬眉吐气了。


母亲看着她表情,最后竟是点了点头:“行,那我要做得不好看,到时候你不穿看我怎么教训你。”


慕西月欣喜点头:“娘亲做的一定好看!”


之后,母亲带着她去布庄让她自己挑选布料,问她想法,接下来母亲便开始慢悠悠动手了,她有时候会跑到母亲那里看进度,进度每走一点,她都高兴得不得了。这两个月她也自觉得特别乖巧,不吵不闹的,她心情好,遇到慕东雨找事也自觉退让。


不过,母亲快要完工的时候,不让她去看了,说被看完就没有惊喜了。慕西月想了想也是。


生日宴那天终于来了,慕西月在头几天就开始期待了。在母亲把做好的衣裳递到她手里的那一刻,她兴奋得直跳。拿着母亲给她的衣裳放在身上比了又比,她从未如此开心过。


“娘亲,我可以现在去换上吗?”她有些不好意思又含着期待地问她。


母亲笑了笑,答:“是你的东西,你想什么时候换都行。”


就在慕西月抱着这套松软的粉色衣袍想要转身回去换的时候,她听到旁边的慕东雨委屈地哭了:“娘亲,我也想要。”


慕西月怔了一下。


“雨儿,这是妹妹的生日礼物。下次你生日,我也可以给做。”


“我现在就要。”慕东雨眼中掉泪。


慕西月恼了,想骂人,又开不了口。


“我要她手上这件,娘亲。你之前都给试了,我穿刚刚好。”慕东雨不依不饶起来,哭得梨花带雨。


慕西月一下子就懵了。


母亲哄不好慕东雨,最后一根一根掰开慕西月的手指从她的手中将衣裙拿了回去,母亲对她说:“好孩子,我后面再给你做一件更漂亮的好吗?这件先给姐姐。”


慕西月垂了头,眼泪无声地掉,一言不发。


以后你给的东西,我都不要了,她心里是这么决定的。


她想母亲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从她掰开她死死攥着的手指的那日起,她心中对母亲的最后一次期待也被掰断了。


一场欢喜扑了空。


至此,她就真的再没开过口向母亲索要过任何东西。她给,她便收下,她不给,她便是缺也不会开口。


当日父亲带着她出门游逛到深夜,她看父亲疲累,也只是假装被父亲哄好了,可她一回到房间,又哭得昏天暗地。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这期间,慕冬雨频繁地穿着那件本是属于她的生日礼物的衣袍,在她眼前一遍一遍地晃,她觉得这个柔弱的好姐姐是故意来炫耀并气她的。


她烦得很,干脆天天往屋外跑,眼不见为净。


后来,意外地,她再次收到一件母亲亲手制作的衣裳,还是按照她之前选的布料与款式,有没有比之前那件更漂亮她不知道,总之,她拿在手上,觉得手中衣袍灰暗极了,她甚至觉得扎手。


她趁着没人,将它抛到了地上,沾得灰扑扑的。后来想想又忍不住捡了回去,一点一点拍掉灰尘,装了起来,丢到了床底,那个谁都看不见的地方。


慕西月摸着眼前的纤尘不染的白狐裘大氅,好一阵恍惚。


心中暗自惆怅,娘亲啊,娘亲,你如今这样,让我怎么办呢?


慕西月头疼,待在家又不能干什么,于是拿了一把鱼饵在后院喂起池子里的鱼。


她随意抛洒,水面泛起阵阵涟漪,鱼儿争相浮出水面,慕西月呆呆地看着。躁意难退,她将手中鱼饵尽数抛洒进去。


却听到脚步声靠近。


慕西月掀起眼帘,淡淡瞅了来人一眼,便回了眸。


“你想把它们撑死啊。”慕东雨探出脑袋瞅了瞅水池。


“要你管。”慕西月目不斜视。


慕冬雨却不在意地笑了,目光流转看着慕西月那冷冷淡淡不想理人的脸:“这些鱼是我养的。”


慕西月一噎,站起身就走。


“妹妹!”慕东雨却忽然喊住了她。


一声“妹妹!”听得慕西月眉心一蹙。


她最讨厌她叫自己妹妹了,还不如连名带姓地叫她,她心里还能爽快一点。


“跟我说说你在崇吾的事情呗。”


慕西月微滞,“有什么好说的。”


“你跟爹娘、你的阿母都说了,我也想知道。”


“不想说,没心情。”


“那你什么时候有心情?”


“什么时候都没心情。”


慕东雨噎了一下,却不死心,又喊:“清茗居里来了个新的说书先生,他讲的可有意思了,你想不想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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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月转身:“你这是没话找话吗?”


慕东雨瞬间有些神色不自然,笑了笑,笑容却是柔柔的,又带了些歉意:“我请你去听书啊。”


“我又不是没钱,需要你请?”慕西月呛她,有些烦躁地看那张带了歉意的脸,这些歉意挂在慕东雨脸上怎么看怎么别扭,不像她,“我不听书。”


“那你想干什么?”慕冬雨认真问她。似乎只要慕西月说出口,她都会认真考虑似的。


“我不想干什么,你能不能让我自己待着。”


慕东雨抿了抿唇,脸上有些失落,但还是笑了笑。


慕西月捕捉到了慕冬雨脸上的失落,其实也能大概感受得出来,慕东雨无话找话的原因,是想跟自己改善关系吧。只是她心里不舒服,慕东雨、母亲,一个个的,为什么要变,让她……很不适应。


“你就当这些鱼被我喂死了,多少钱,我现在赔给你。”慕西月问。


慕东雨错愕了片刻,笑了:“你知道我是跟你开玩笑的,赔什么。你把它们都炒了都行。你想不想吃?我下去给你捞几条。”


慕西月蹙眉,看着慕东雨一脸认真模样,不知怎地,忽然就心生一点恶念,她扬了扬下巴,“你去啊,我要最肥的那条。”


“好。”慕东雨一口应下,提起裙摆就走。


好好的一个大美人同手同脚地迈起来,倒有点想个大鱼叉。


慕西月看得想笑。她眼睛越撑越大,竟看到慕东雨真的就跨过池边一侧的假山石块,向着浅水处走去……


她是真的……


慕东雨一脚就要踩进池里。


“哎、够了!”慕西月叫她,“你这柔弱身板掉进去,我不救你哦。”


慕东雨不在意地“切”了一声,已经踩进了池里。


慕西月眉心紧拧:“你抓上来我也不会吃的,我不吃你养的鱼。”


慕东雨神色微滞,却很快将她的话揭过似的,喊道:“那我做的呢?”


“也不吃。”


池中的人安静下来。


不久,便听“啊啊!”几声,慕西月一惊,便见慕冬雨脚底打滑,双手失衡地划着,眼看就要栽进水里!


青衫一晃,如练般缠上失衡的女子,不过一瞬,慕西月便带着慕冬雨落到了岸边木板路上。


她放下慕东雨,沉了口气,很是无奈地看着她惊慌失措的姐姐。


慕东雨有些尴尬,但是很快双目又亮了起来:“你现在这么厉害!”


她眸中有欣羡,似还有……骄傲与自豪。


慕西月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回道:“这有什么。”


“我就,什么都不会。”慕东雨笑,语气中带了些伤感。


“我们会的,不一样罢了。”


“你能不能耍几招,在崇吾学的,给我看看。”慕东雨眸含期待。


“得寸进尺了啊。当我什么,会表演的猴吗?”慕西月翻白眼。


“就是想看看嘛。”慕东雨有些落寞地笑。


慕西月忽然就有些不忍心怼她了,只好找了个借口:“你觉得我在这里耍那些,爹看了会高兴吗?”


“也对。”


“对什么对,你那一身要不要换掉,倒时候着凉了可不要赖我。”慕西月幽幽地看了看她湿漉漉的裙摆。


慕东雨略微惊愕地低头看了看,也不在意她话里的嘲讽,笑道:“这就去。”


这人终于是走了,慕西月这才松了口气。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盘绕在她心中,她有些恼,却无处发泄,甚至无法宣之于口。好像他们都轻而易举地揭开过去,换了副面孔向前,却只有她一个人被困在过去,耿耿于怀。


慕西月抬头看了看天,云彩绚烂,又看了眼四周,没人,心念一动:还是趁着没人去看看他好了。


她答应过他的。


驿馆后院空荡荡的。


墨玉坐在台阶上,天边的云彩给他镀上色彩,泼墨似的长发垂落后背肩头,每一根发丝都熠着光华。


慕西月晃了晃失神的脑袋,在他身旁坐了下去。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她问。


墨玉看了过去:“除了想你,还能干什么。”


慕西月迎着他靠近的脸,吸了一口气。


“打算什么时候把我领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