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老狐狸冯保!内廷事,无需外朝参与
司礼监后厅。
冯保在两名小宦官的伺候下,正不紧不慢地吃着早餐。
今日他不当值。
但他已习惯住在司礼监衙署,已习惯在这个时辰吃早饭。
饭毕,他将会写半个时辰小楷,然后再弹半个时辰琴曲,之后可能把玩把玩收藏的古玩玉器,也有可能前往城郊的豪奢私宅,在园林中散散步,听听戏。
冯保酷爱收藏字画文玩、古琴玉器,还爱园林艺术。
这些全都是烧钱的爱好,但对冯保而言,钱从来都不是问题。
片刻,冯保将喝了仅仅两勺的鸡丝燕窝粥推到一旁,道:“饱了!”
话音刚落,便有一名小宦官递上擦嘴的热毛巾,而另一名小宦官则是伸出手臂,等着扶冯保起身。
冯保擦罢嘴后,问道:“锦衣卫可曾查出昨日街头那十车金银是谁的?”
“半个时辰前,吕千户回话,暂未查出那些金银的主人!”
冯保面色阴沉。
“十车金银就这样洒落街头,让百姓看到能不生乱吗?多少仇富的百姓估计都在打听它的主人呢!”
“若是某个官员的私物,必为贪墨所得,必然会被抄家,若有抄家任务,尽量让吕海去办,那个石青,太憨直了!”
吕海作为冯保的干儿子,抄家发现稀有之物,必然会将其孝敬冯保。
但石青则会将每一样东西都如实记在账本上,呈递到小万历面前。
若不是石青在小万历面前非常受宠,三大阁老都经常夸赞他,冯保早就找个理由让他远离小万历了。
“是!”一旁的小宦官拱手道。
就在这时。
又一名小宦官从外面迅速奔来,站在门口拱手道:“老祖宗,印绶监掌司太监郑兴称有要事求见!”
“郑兴?”冯保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道:“他干爹刚死,他便想着来扒我的门了,倒是机灵,不过大早上来,实在是不知礼数,可能真有要事吧,让他进来!”
印绶监乃内廷十二监之一。
主责为掌管古今通集库、铁券、诰敕、贴黄、印信、图书勘合、符验、信符等,乃官方文书的储存之地。
此衙门看似不显眼,其实油水甚高。
一些小宦官随便卖些情报信息,或伪造一些勘合印信,一辈子便能吃喝不愁。
印绶监的主官,即印绶监掌印太监郑三思(正四品),乃是一个从嘉靖朝便在印绶监做事的老太监。
其七日前因病而亡。
当下的印绶监暂由印绶监掌司太监、郑三思的干儿子郑兴主管,官阶为正五品。很快。
一个皮肤白皙,看着三十五岁左右,其实已经四十岁的印绶监掌司太监郑兴出现在冯保面前。
“噗通!”
他见到冯保后,直接跪在地上,然后一脸焦急地说道:“督主,救……救命啊!昨日街头被抢的十车金银,是……是我干爹赠予我的,我本打算先将其运到城外安全之处,然后再孝敬督主,没想到还未出城就被人撞了,撞马车的人一定是都知监的费七、王佑派去的,他们是要置我于死地呀!”
“什么?那十车金银是郑三思的?”
冯保面带惊诧,不是因十车金银额度巨大。
而是他本以为那些金银是外朝官员贪墨所得,哪曾想竟来自内廷太监。
在冯保眼里,一名在宫内做事近三十年的老太监,有五万两的私银,非常正常。
宦官入宫。
没有一个在被阉割时想的是致君尧舜上,没有一个在入宫后想的是成为被天下人尊重的一代名宦,清宦。
都想的是如何能赚更多的钱,如何能过上人上人的好日子。
宦官无后,外加与家人几乎不来往。
他们知晓唯有拥有大量的钱财,才能够安享晚年,他们需要大量的金银为他们养老,故而很多宦官从入宫便开始攒钱。
唯有钱与权,才能让他们感觉自己不是残疾人。
这些年,冯保也是用尽各种手段敛财,其目的自然是希望自己能够安享晚年。
冯保面色阴寒,立即就看出郑兴的话语有问题。
“都知监的费七与王佑也是郑三思的干儿子,为何他将金银独赠予你,而非那二人,是不是你想吃独食,然后被他们发现了!”
“郑兴,当下只有我能救你,你若不实话实说,我立即将你扭送到诏狱!”冯保目光冰冷。
一旦朝廷得知这十车金银是郑三思的,是其干儿子郑兴要带出城的,那二人都会被抄家,郑兴还会被杖毙。
一个四品太监,一个五品太监,拥有五万两白银的巨额财富,必然来路不正,朝廷肯定是要严惩的,此事在民间的影响实在太恶劣了。
冯保久居上位,眼神如刀。
短短数句话,就让郑兴的双腿颤抖起来。
“督公,我……我……我如实讲!”
“我干爹是个守财奴,这些年,他经常依靠印绶监掌印太监的职位收取官员常例,我们三个干儿子都知晓,他这些年来攒了许多金银,且因全国丈田,他还卖了数千亩地都换成了金银。”
“但是,在他临死之际都不愿告诉我们他的金银藏在了哪里,于是,我们便只能私下偷偷去找。很快,我就发现了一处他未曾告知我们的私宅,我在那处私宅的地下室内,发现了十箱金银。”
“我担心费七与王佑也会很快发现这处私宅,于是我就找了十辆马车、十个车夫,假称里面装的是石雕,让他们从朝阳门运出去,我和我的人就在城外等候,没想到突然出了意外,我听闻是有牛车冲撞,便想到定然是费七与王佑知这些金银很快就会运出朝阳门,所以他们就直接撞了马车,在抢钱的同时,还……还想将我害死……”
“督主,锦衣卫通过那些马夫很快就能查到那座私宅,查到我干爹,再查到我,我……我不想死啊!”郑兴很清楚这些钱的来路不干净。
他发现脏银后没有禀报朝廷,反而要将其转移出城,已是死罪。
冯保想了想,朝着一旁的宦官道:“先将他带到后院的茶室。”
“督主,若能夺回这匹金银,并证明是合法的,我……我愿给您九成!”
“哼,谁要这些脏钱!”冯保冷哼一声,一旁的小宦官迅速将郑兴拉了出去。
……
内厅中。
冯保来回踱步,认真思索起来。
他思索的不是救郑兴,不是将那十辆马车的金银正当化,而是如何救内廷二十四衙门(十二监、四司、八局)。
朝廷如果查出郑三思的十车金银全都是贪墨所得。
定然会立即对郑三思进行抄家,对郑三思的三个干儿子进行抄家。
之后。
朝堂立马会有官员上奏,恳请朝廷对内廷二十四衙门严查。
一个印绶监掌印太监都能贪墨五万两白银,那比他实权更大的太监能贪墨多少可想而知。
甚至有人会恳请严查冯保。
张居正为了新政顺利,不会对付内廷二十四衙门,但朝堂之中,还是有诸多反对宦官干政批红的官员,巴不得司礼监被取消呢!
此事一出,接下来一定会是外朝对内廷二十四衙门如狂风骤雨般的打击。
目前,冯保并不觉得自己的地位很稳。
说白了,内廷二十四衙门全都是皇家的家奴,冯保不过就是家奴的头头而已。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在小万历心中的重要程度已远远不如张居正与沈念。
另外,冯保自认比任何人都了解小万历。
隆庆皇帝好色,而小万历贪财。
一些前朝官员还感觉不到,但小万历在李太后的教诲下,笃定有钱就能办事,恨不得将太仓库的金银全都转移到内帑之中。
小万历生性凉薄,内廷贪了他的钱,他肯定会严惩。
冯保自知是经不起查的。
他想了想,喃喃道:“十车金银,绝对不能被定性为贪墨所得!不然所有人都会觉得内廷宦官之权太大了!”
片刻后,冯保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将郑兴带进来。”很快,郑兴再次来到冯保的面前。
冯保看向郑兴,道:“若想保命,接下来就按照我所说的去办,先不要插嘴!”
“是,是!”郑兴突然感觉自己有救了。
“稍后,你便去诏狱自首,承认十车金银乃是你令这些车夫运送出京的。在你被带入诏狱后,绝对不可称这些金银是郑三思这些年利用手中职权贪墨受贿所得,你称他与内承运库宦官有染,手中私银乃是私吞的内承运库之银,至于内承运库有谁与他勾结,我自然会找人来顶罪!”
内承运库,乃是皇帝的十大私库之一,里面放置着全国解送的金花银,外加皇庄田租。
库内账目不对外公开,监管的宦官直接对小万历负责。
郑兴听完后有些懵,不知将十车金银定义为贪墨受贿所得还是私吞内承运库之银所得,有何区别。
这两种情况,他都是被杖毙的命。
冯保见他有些发愣,当即解释道:“你真是个榆木脑袋,十车金银若是郑三思贪墨受贿所得,便涉及外朝,陛下必然会令三法司来审理此事,让三法司审,可能有更多宦官都会被抄家。”
“但若是私吞内承运库之银,此事便是内廷之事,陛下是不愿让外朝知晓内廷十库到底有多少财物的,而此案也将由我来审,到时我将罪名全都算在郑三思身上,还有辅助他私吞金银的一些宦官身上,而你只是偷窃金银,并没有私吞,如此留你一命还是没问题的!”
郑兴顿时听明白了,不由得兴奋地说道:“多谢督公救命,多谢督公救命,不过……督公,将此事归结为私吞内承库金银,会不会连累到您?”
冯保胸膛一挺。
“连累是肯定的,但我不能让你们这几颗老鼠屎坏了内廷整碗粥,你在自首前,将你的私财都交接到司礼监,万一有官员主张抄家,抄到你家财万贯,那你就是死罪了!”
“是,是。”
郑兴知晓自己攒下的钱一旦到了司礼监,再想拿出来就不可能了,但当下要保命的他,只能全听冯保之言。
随即,在郑兴离开后,冯保便将其身边的十余名宦官都叫到屋内,然后开始认真谋划起来。
内廷之中,虽然派系很多,但无人敢违冯保之言。
有些宦官被冯保抓有把柄,他们是愿为冯保牺牲性命的,不然将生不如死。
……
近午时。
就在锦衣卫即将查出十车金银运送起始地乃是郑三思的私宅后,郑兴前往诏狱自首了。
之后。
都知监的费七、王佑也前往诏狱自首,承认雇佣了一群地痞流氓用牛车撞马车,乃是为了抢夺财物。
这三人的供词几乎一致,全都称是为抢夺郑三思死后留下的私银,且言说郑三思这些私银乃是私吞内承运库所得。
很快,锦衣卫的问供卷宗便传到了文华殿。
一桩内廷宦官贪墨金银案被彻底坐实为私吞内承运库金银案。
“朕的钱,这都是朕的钱!”小万历近乎咆哮。“皇室还不够花呢,他竟然敢这样,冯大伴,严查,必须严查此事,将他们私吞的所有金银都找出来,至于你的罪过,待查明此事后另算!”
冯保有玩勿职守之罪,此罪可大可小。
随即,小万历看向一旁的北镇抚司镇抚使曹威与锦衣卫千户吕海。
“锦衣卫负责找到流散于街头的两万多两白银!”
小万历很清醒。
此等内廷之事根本就不让外朝干预。
一旦外朝知晓内廷有多少钱,日后小万历再想夺太仓库之钱就困难了。
片刻后。
曹威与吕海都离开了文华殿,殿内只剩下小万历与冯保。
“噗通!”
冯保跪在小万历面前。
“陛下,老奴有罪!那十车金银并非私吞内承运库所得,而是郑三思依靠职位之便,勾结朝堂官员,贪墨受贿所得!”冯保突然向小万历说了实话。
“什么?那……那……怎么查出这样一个结果?”小万历面带不解。
“陛下,是老奴干预其中,查出了这个结果,老奴之所以擅改此事,缘由有三。”
“其一,若这十车金银认定是郑三思贪墨受贿所得,外朝必然干预其中,到那时,这十车金银将全入太仓库而非皇家内库。”
“其二,外朝官员以此事为由调查内库,将有很大可能知晓当下内廷金银额度。”
“其三,私吞内承运库之银,只是皇家私事,与百姓无关,若一个老太监贪墨受贿高达五万两白银的事情传出,那民间百姓必然是怨声沸腾,影响我朝江山稳定。”
“故而,老奴斗胆将此事变了性质,老奴实乃为陛下着想啊!”冯保趴在地上,用哭腔说道。
小万历缓了缓,然后道:“大伴,做得对,做得对,此乃顾全大局的做法。若真定性为贪墨受贿,那些科道官也会认为朕管束内廷不利,此事就应这样做!”
冯保听到此话,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他赌对了。
他知晓将内廷宦官贪墨金银案做实为私吞内承运库金银案,有诸多漏洞,后续没准儿会被人揭露出来。
而小万历是最厌恶宦官对其扯谎的。
另外,五万两白银和内廷金银额度不宜令外朝知,对小万历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冯保可谓是将小万历琢磨得透透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