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冯保的克星!五万两银,取之于民用

二月十四日,午时。

朝阳门大街十车金银被抢案的初步结果,被公示于诏狱前。

经锦衣卫彻查,十车金银乃是印绶监前掌印太监,已病逝的郑三思利用特权勾结内承运库数名宦官侵吞所得。

郑三思的干儿子印绶监掌司太监郑兴为独吞这笔巨财将其匆匆运往城外。

然后被郑三思的另外两个干儿子都知监宦官费七、王佑发现后,命人驾牛车冲撞运送金银的马车,导致出现了朝阳门大街附近百姓抢掠金银的恶劣事件。

小万历以“此乃内廷私事”为由,命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冯保彻查此事,外朝无须干预。

另外,锦衣卫、顺天府、五城兵马司都派出大量兵卒开始追寻丢失于街头的两万多两白银。

外朝官员知晓这是一场“内廷宦官监守自盗、分赃不均”的丑事后,便不再议论。

不涉及外朝的内廷宦官之事,向来都是由司礼监与东厂处理。

许多官员都庆幸十车金银不是外朝官员贪墨受贿所得,不然朝廷定会严查贪墨,为息民怨定会抓出几个典型重惩。

当下,朝廷要抓几名有贪墨受贿行径的官员,就像从鸡笼里抓鸡,羊圈里抓羊,不费吹灰之力。

民间百姓知晓此真相后,也没了讨论的兴趣。

在他们眼里,内宦私吞内库金银实属正常,就像粮仓内一定会有偷粮的老鼠一般。

……

翌日,午后。

沈念将近日撰写的数篇讲义呈递到文华殿当值宦官的手中。

小万历染有疹疾,整个二月都不会有日讲,但在张居正的示意下,日讲官们还是要将讲义交给小万历。

待小万历病愈后,张居正会向小万历提问讲义上的内容,避免小万历因病而懈怠功课。

沈念离开文华殿后,缓步走在一处连廊中。

他喜欢在二月这种乍暖还寒的月份,缓步慢走,晒一晒太阳。

就在这时,一名小宦官朝着沈念快步走来。

沈念本以为他是路过,但后者走到沈念面前后,观察附近无人,当即拱手压低声音说道:“沈部堂,小的方平,供职于印绶监,您在内书堂曾教过我,我有要事向您汇禀。”

“我教过你?”

沈念面带狐疑,对这个看上去年约十五岁、甚是瘦小的小宦官并无印象。

“万历三年八月十八日,您在内书堂为我们上了最后一节课,您讲了三宝太监郑和,您告诉我们,如果不知以后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便先做个好人!”

说罢,小宦官方平摆出沈念在内书堂讲课讲到兴奋时常用的手势,即右手往前一挥,然后攥拳收回。

小宦官方平之所以急于证明是沈念在内书堂的学生,乃是朝廷有规定,外朝官员禁止与内廷宦官私下交往,方平若不证明自己与沈念的关系,后者恐怕根本不会听他说话。

沈念淡淡一笑,认可了他的身份,当即问道:“何事?”

对自己内书堂的学生,沈念有过承诺,以后他们若遇到冤屈,是可以寻沈念提供帮助的。

小宦官方平说道:“朝阳门大街上那十车金银不是郑公公私吞内承运库所得而是贪墨受贿所得,我有证据。”

说罢,小宦官方平从怀里拿出一份文书。

“沈部堂,近半年是我一直在伺候郑三思公公,他为了自保,将贿赂他的官员全都记录在这个账本上,他的那些钱全是贪墨受贿所得,根本不是私吞内承运库,对我们这些宦官而言,贪墨受贿还能活命,但私吞陛下的钱,无论多少,都是死罪!”

“我在收拾郑公公遗物时,意外发现了这个账本,我……我……不知应该交给谁,就只能找您了!”

说罢,小宦官将账本交给沈念。

沈念知晓此账本事关重大,接过账本,塞于袖中,朝着方平道:“方平,此账本交给本官就行,你就当不知此事,不然会有性命危险,快走吧!”

“是!”小宦官方平朝着沈念再次拱手,然后快步朝着前方走去,不多时便消失在拐角处。

沈念将袖中的账本朝着里面又塞了塞,然后快步朝着翰林院走去。

……

一刻钟后。

翰林院,侍讲学士厅内。

沈念关闭房门,插上门栓,坐到桌前后,方才将账册拿了出来。

“嘉靖三十九年六月二十三日,兵部武库清吏司员外郎周舍,出银三千两,问询兵部四司郎中空缺及调任情况。”

“嘉靖四十年三月十六日,右军都督府陕西指挥使司指挥使出银八千两,令印绶监在考绩文书上贴黄,增加其虚假功绩。”

……

“隆庆元年八月十二日,刑部湖广清吏司主事谢东以五千两白银,购置两份空白的盐茶勘合凭证。”

“隆庆二年三月十六日,江西承宣布政司左参议白文忠出银一万两,令印绶监临摹吏部部印,以虚报考绩。”

……

“万历二年五月十五日,四川盐商徐子岳出银八千两,得印绶监空头盐引五份。”

“万历四年七月二十三日,河南承宣布政司经历司都事王坤出钱五千两,令印绶监拖延新任经历司经历高达赴任所需的印信文书,令其赴任迟到而受惩。”

……

沈念望着账册上的贿赂信息,面色越来越阴沉。

一个小小的四品印绶监因掌管朝廷的文书印信,便能做出如此多罪大恶极的事情。

权势滔天的司礼监绝对比其更猖狂,更无法无天。

“将一场内廷宦官贪墨受贿案变成私吞内承运库金银案,冯公公真是好手段啊!”沈念喃喃道。

能将此事如此操纵,环环皆有宦官背锅,唯冯保有这个能力。

沈念瞬间便想到了冯保如此做的原因。

此事若定性为内廷宦官贪墨受贿,内廷二十四衙绝对会遭到前朝官员的弹劾打击。

而内廷二十四衙,乃是宦官们贪墨受贿大老巢,根本经不起查,他为护那些干儿子干孙子,才敢如此操控。

沈念迟疑了一下,拿起此账册就准备出门。

他若将此账册交到内阁或交到一众科道官的手里,接下来的内廷二十四衙,绝对将迎来一场暴风骤雨般地清查。

“哄骗朝廷,隐瞒真相,避免清查,真是该死!”

沈念说完此话,正准备推门而出时,突然又停了下脚步。

“不,不对,冯保不可能如此愚蠢。贿赂印绶监的官员甚多,他们听到此事后,一定会疑郑三思所得金银的来历,有一人泄露,冯保便是欺君之罪,他不可能这么傻!”沈念喃喃道。

当下的宦官有贪墨之举,朝廷大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宦官们所追求的几乎都是权和钱,而当朝已默认这种常例。

向宦官行贿,如同给皇帝的家奴好处费,小万历知晓后,并不会严惩。

贪墨,不是死罪,但欺君,一定是死罪。

宦官欺君,是任何一个皇帝都不能接受的。

沈念相信,冯保绝对不会因此事而欺君。

很快,沈念便想明白了。

“他定然是与陛下商量好的,将此案定性为私吞内承运库金银,这些金银不但能归入内库,而且还免于三法司查内库之财,还能避免民怨沸腾,这正是陛下希望看到的!”

“冯保这个老狐狸,真是老谋深算啊!麾下宦官贪墨不但没有使得陛下对他产生警惕,反而让陛下感觉他为了内库、为了朝堂稳定,甘愿承担御下不严甚至玩忽职守之罪,是个忠心耿耿会办事的好奴才!”

……

依照沈念对冯保的了解,他必然会将小万历拉到与他一条船上。

沈念想了想,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冯保若这样做,沈念再将此账册爆出,小万历必然不承认,毕竟他已经下发过了御旨。

沈念对小万历的性格很清楚,后者大概率是受李太后的影响,越来越贪财。

沈念感觉,他若将此账册交给张居正,张居正大概率也能想到冯保的算计。

依照他顾全大局的性格,或许也不会承认此账册为真。

其实,只要将账册中行贿的官员抓到三法司审一审,很快就能审查出真相,但小万历定然不会允许,张居正甚至也会反对。

因为当下新政需要内廷二十四衙助力,内廷外朝一乱,很多事情都会变得非常难办。

这一刻。

沈念翻着账册,心中涌出了想要干掉内廷二十四衙的想法。

所谓干掉。

并不是撤销这些衙门,而是使得:内廷不得干政。

目前,内廷二十四衙权力过大,待小万历亲政之后,他们的权势会更加恐怖。

他们这种贪墨受贿的做事方式,已让朝堂行政变得畸形,不拿掉他们手中的权力,新政改革随时都有可能破灭。

这是隐藏在朝堂中的巨大毒瘤。

沈念看着账册,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做。

那十车金银牵扯到小万历。

沈念靠着一本账册不但不能打倒冯保,反而会与后者成仇,甚至让小万历也疏远沈念。

沈念非常清楚自己在小万历心中的地位。

有用时,他是沈卿;无用时,他不过就是一朝臣而已。

为帝者,大多生性凉薄。

在小万历的眼里,张居正、殷正茂、申时行、沈念等人,皆为朱家之长工。

大明贯彻的是家天下。

根本没有“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说法,而沈念是向往这种朝政体制的。

此刻,沈念将此账册公之于众。

对朝堂,对新政,对沈念自己,都没有任何好处。

沈念思索片刻,决定将此账册先放起来,待日后寻到恰当时机,有足够多的证据能将内廷干政的权力卸掉,再拿出此账册。

“方平,没准儿能成为对付冯保的那个人!”沈念喃喃说道。

沈念沉思了片刻后,心中还是有些不甘。

他喃喃道:“不能令陛下养成这种贪财的习惯,五万两银入内库,陛下一定很开心,那五万两银,都是民脂民膏,实不该归内库,而应归国库!”

沈念最担忧的就是小万历养成视钱如命的习惯。

在他的记忆中,小万历亲政后,搜刮钱财成瘾,使得朝堂大乱,民不聊生。

他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决定将这笔不该归属内库的金银放在正确的地方。

当即,沈念打开房门,朝着外面走去。

……

翌日,清晨,文华殿前方。

冯保站在殿门前,仰着脑袋,如同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

小万历生疹,不能接见官员。

冯保便负责传递奏疏与话语,很多内阁票拟过的常规奏疏,冯保根本不用呈递给小万历,便可批红。

就在这时,殷正茂与沈念大步走了过来。

冯保看到殷正茂,直接扭过脸去,意欲让一旁的小宦官接待。

“冯公公,老夫与子珩今日之事,主要还是与你对接,来,你看看奏疏,咱们商讨一下如何向陛下汇报!”殷正茂笑着说道。

殷正茂脸皮甚厚,且很喜欢气冯保。

“殷阁老说的哪里话,您与沈部堂联名上奏的奏疏,哪用得着与咱家商讨,咱家看一下,以便向陛下汇报禀!”冯保露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说罢,冯保接过了殷正茂递过来的奏疏。

他打开奏疏,认真一看,脸色骤变,还未曾看完,便面色阴沉地说道:“殷阁老、沈部堂,《万历民鉴》本就是内帑出钱印刷,怎么还要内帑再出五万两银费用?”

殷正茂笑着道:“冯公公,你还是没看完奏疏呀!印刷是印刷的钱,《万历民鉴》的民艺版块,涉及许多农艺工艺发明工具,仅靠图示与文字,不能展现其功能,老夫与翰林院商量后,觉得应该制造出一些样品送至各地省府,搭配《万历民鉴》传播,这些农艺工艺发明,一年至少需要五万两银费用!”

沈念补充道:“冯公公,这五万两银,其实户部能出,但是考虑到《万历民鉴》乃是陛下为大明百姓开设的刊物,为展现陛下对大明子民的体恤关怀,为了让天下百姓感谢陛下,祈福大明国运绵长,我们建议,这五万两白银最好是内帑(内库)出。”

“内帑没钱!”冯保没好气地说道。

这几年,都是内帑剥削国库,而自打殷正茂掌管户部后,越来越抠门,而今竟开始剥削内帑。

这让冯保甚是恼怒。

“没钱?不是刚刚查抄了十车金银吗?这些金银并不在内廷今年的开销计划中,用来作为农艺工艺发明工具的费用,不是刚刚好吗?”殷正茂说道。

“原来……原来……你们是打的这个主意,哪有五万两,只有两万多两银!”

“冯公公,郑三思能有十车金银,定然还会有房产、田地与商铺吧,外加他的那三个干儿子,随便抄抄家,难道抄不出两万两银?”

听到此话,冯保不由得一愣。

他突然意识到殷正茂与沈念是不是对十车金银被抢案的结果产生了怀疑。

他不想将此事闹大。

若真相泄露,在殷正茂这个疯子和那群对内廷衙门恨之入骨的科道官的联合攻击下,小万历也不得不妥协。

小万历虽然会保他,但内廷二十四衙门绝对会遭到暴击。

冯保不惧张居正。

但却有些惧怕做事从来不照常理的殷正茂与沈念。

冯保想了想,不再与二人争论,举了举奏疏,道:“二位先回去等消息吧,咱家将情况如实汇禀陛下,一切由陛下定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