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比勒琪丝的哀歌8
当晨曦的第一缕微光如同熔化的黄金,毫不吝啬地泼洒在冰冷的沙丘之上,驱散了长夜最后一丝寒意时,巨大机械的驾驶舱内,却依旧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由谎言与猜忌织就的沉闷气息。一夜的休整,并未能抚平众人心中的波澜,反而让那些被刻意掩盖的裂痕,在黎明的清光下显得愈发清晰。
“接下来是第三个洞穴…这大铁球还中用吗?”婕德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她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那片无垠的沙海。昨夜的对话,像一根根尖锐的刺,扎进了她那刚刚建立起来的、对部族的归属感之中,让她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疲惫与烦躁。
“五百多年的老东西了,很难指望它能撑太久,我们得速战速决才行。”阿萨里格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爽朗,他拍了拍身下的主驾驶座,试图用这种方式来驱散空气中那份微妙的僵硬。他那被暗红色眼罩遮住的面庞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仿佛昨夜那场暗流汹涌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接下来的路由我来指引就好,看来前路越来越顺利了呢。”利露帕尔的声音在众人脑海中适时响起。在见识了左钰那神明般的手段,并得到他无声的许可后,她早已收敛了所有不合时宜的傲慢与刻薄,此刻更像一位称职而又可靠的向导。
“好,那我们各就各位吧。走,去驾驶室。”阿萨里格立刻接过了话头,他大声地招呼着,仿佛急于用行动来掩盖某些他不想面对的东西。
众人再次回到了那充满了古老气息的驾驶舱。荧坐在主驾驶位上,她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闪烁着微光的复杂仪表,心中却在回想着昨夜左钰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婕德沉默地站在她身后,双手抱胸,那双明亮的眼眸中,充满了挥之不去的、对阿萨里格的审视与怀疑。派蒙则在空中不安地飞来飞去,她能感觉到,这里的气氛比之前任何一次冒险都要凝重。
左钰依旧是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他找了个角落随意地靠下,闭上双眼,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但他那平静的呼吸,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驾驶舱内所有人的情绪波动,都清晰地映照在心湖之上。
阿萨里格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急切,他快步走到控制台前,俯下身,装模作样地调整着几个仪表盘,嘴里念念有词:“坐标…嗯,调整完成!只需要启动就好了!”
荧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了主启动杆上。伴随着一阵剧烈的震动,这尊沉睡了千年的钢铁巨物,再次迈开了沉重的步伐,向着利露帕尔所指引的方向行进。
透过巨大的观察窗,整个沙漠的景致都在飞速地后退。沙丘如同凝固的海浪,在他们脚下起伏,远处的地平线在热浪的蒸腾下微微扭曲,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不知过了多久,利露帕尔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应该就在这里了,我的大人。请停车吧。”
荧依言缓缓停下了这尊钢铁巨兽。
“噗…‘停车’…”派蒙听到这个充满年代感的词汇,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很好笑吗?可怜的孩子…都没见过马车吗?”利露帕-尔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对后辈的无奈。她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左钰,没敢再多说什么。
“这里被岩石封住了…再轰一拳试试看?”她看了一眼窗外那坚固厚重的山壁,提议道。
阿萨里格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检查了一下能源表,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为难之色:“嗯…动力不足,上一次已经耗尽了备用能源…”他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主炮还能运转。只不过不清楚是否能破开岩石。”
“哼,优柔寡断的男人,试试不就知道了!”利露帕尔毫不客气地催促道,她现在只想尽快拿到自己的碎片,任何的犹豫在她看来都是对时间的浪费。
阿萨里格没有理会她,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荧,脸上带着一副“我把机会让给你”的慷慨表情:“打开仪表板应该就可以了,唔…还是你来操作吧。这么好玩的东西,我觉得我不应该抢先了。”
荧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她看了一眼依旧闭着眼睛的左钰,后者仿佛已经睡着了。她只好点了点头,将手伸向了那个标注着主炮发射的、鲜红色的按钮。
“看到那边的那个洞口了吗,瞄准那里释放主炮吧。”阿萨里格指着前方一处天然形成的、较为脆弱的洞穴入口,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
荧依言将准星对准了目标,按下了按钮。
然而,预想中那惊天动地的炮火轰鸣并未响起。整个驾驶舱内,只有几盏灯光闪烁了几下,便彻底黯淡了下去。
“怎么回事?”婕德第一个问道。
“能源不足,无法驱动主炮。”左钰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淡淡地看着控制台上那个闪烁着红色警示的能源图标。
阿萨里格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意外。他精心设计的、让众人见识到这台机械的强大,并顺理成章地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的剧本,再一次被卡住了。
“那怎么办呀?”派蒙急得在空中直跺脚。
左钰没有回答,他只是缓步走到主控制台前,伸出右手,对着那块巨大的、由特殊晶体构成的观察窗,凌空轻轻一点。
一道道金色的、充满了神圣与威严气息的符文,如同被无形的画笔勾勒,瞬间在空气中浮现。它们迅速地交织、组合,构成了一个复杂到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充满了秩序与力量的圣印法阵。法阵的中央,一束比太阳还要耀眼的、纯粹的金色光芒骤然亮起,化作一道粗壮无比的圣光洪流,悄无声息地穿透了观察窗,以一种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速度,精准地轰击在了远处那坚固的山壁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也没有飞沙走石的冲击。
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那厚重无比的山壁,在接触到圣光洪流的瞬间,便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开始了无声的、彻底的、从物质层面上的湮灭与分解。一个巨大的、边缘光滑如镜的圆形洞口,就那样凭空出现在了山壁之上,仿佛那里原本就存在着一条通往世界尽头的隧道。
“很好…现在我们没有阻碍了。”左钰收回手,平静地说道,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驾驶舱内,死一般的寂静。
阿萨里格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那被眼罩遮蔽的面庞下,脸色早已苍白如纸。他引以为傲的计谋,他所倚仗的这台钢铁巨兽,在这个男人面前,渺小得如同孩童的玩具。
“好耶!我们快点出发吧!”最终,还是派蒙那清脆的欢呼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婕德怔怔地看着那个巨大的、完美的圆形洞口,又看了看左钰那平静的侧脸,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萨里格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干涩地说道:“嗯…”
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这个男人的存在,已经彻底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如果再不行动,他将永远失去机会。
当众人离开那冰冷的驾驶舱,重新踏上灼热的沙地时,阿萨里格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的身体挡在了众人面前,那魁梧的身躯,在洞口投下的阴影中,显得格外沉重。
“……”
“怎么了?阿萨里格,身体不舒服吗?”婕德看着他那反常的举动,下意识地问道,语气中还残留着一丝属于同伴的关心,“如果是太累了的话,我们可以先歇一会再上路…”
“没有,我很好…”阿萨里格缓缓地摇了摇头,他抬起头,那副暗红色的眼罩,正对着婕德的方向,“婕德,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欸…?是…很重要的事情吗?”婕德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阿萨里格没有回答她,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荧,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又充满了压迫感:“荧,在此之前,我需要拜托你一件事。”
荧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起来,她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将派蒙护在身后,平静地问道:“什么事?”
“请你把‘镇灵之母’交给我保管。”
这话一出,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欸?!”派蒙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尖叫。
“唉…太性急了,年轻人。你太性急了…”利露帕尔的声音在荧的脑海中悠悠响起,充满了对愚者的叹息与怜悯。
婕德的身体猛地一震,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那个曾经教她摔跤、教她如何在沙漠中生存的“兄长”。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
“阿萨里格,”她的声音因为愤怒与失望而微微颤抖,“我一直把你看作兄长,对你的教导我一直言听计从。但这次…我不理解…请你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为了塔尼特着想。”阿萨里格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又坚硬,他终于撕下了那副伪装了许久的面具,“我们马上就要抵达目的地了,‘镇灵之母’受我们保管,总比一直放在外人的手里好。”
“……这是芭别尔主母的意思吗?”婕德死死地盯着他,问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这是出于理智的选择…她得知的话,一定也会认可的。”阿萨里-格巧妙地回避了问题的核心。
“我问你,这是芭别尔主母的意思吗?!”婕德上前一步,几乎是嘶吼了出来,那双明亮的眼眸中,燃烧着被背叛的熊熊怒火。
“……我说了,这是为了塔尼特的利益着想!”阿萨里格的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他似乎想用音量来压制自己的心虚,“‘镇灵之母’留在我们的手里大有用处,但在这个外人手中,不过玩物而已。”
他看着婕德,语气一转,又带上了几分循循善诱的蛊惑:“想想看,拥有她的力量,塔尼特便能从沙漠中重新创造出葱郁的绿洲…这难道不是芭别尔主母一直以来的追求吗?”
他知道,绿洲,是所有沙漠子民心中最深沉的渴望。
“你说的绿洲,是指像神恩绿洲那样的存在吗?”左钰的声音忽然平静地响起,他缓步上前,与荧并肩而立,目光淡然地看着阿萨里-格,“据我所知,那片绿洲的诞生,似乎与抢夺和阴谋无关。”
阿萨里格的身体猛地一僵,左钰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他所有冠冕堂皇的借口,露出了底下那肮脏的欲望。整个须弥谁不知道,那片绵延百里、被誉为神迹的“神恩绿洲”,正是出自眼前这个男人的手笔。与那样的奇迹相比,他口中所谓的“创造绿洲”,显得何其可笑与卑劣。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慌乱,将目光重新投向婕德,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们完成了这次探险,芭别尔主母会认可你做她的接班人…而你的外人朋友也会得到应得的荣誉。”
他顿了顿,脸上挤出一个自以为充满诚意的笑容:“这是皆赢的选择,对你来说,对我来说…啊,还有对你的朋友来说。你的外人朋友一定也会同意的,对吧?”
荧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但那紧握着剑柄的手,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那可不一定。”她身旁的左钰替她回答了,那声音依旧平淡,却让阿萨里格感觉如坠冰窟。
“我尊重利露帕尔的选择。”荧也跟着说道,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我看利露帕尔可是很讨厌你呢,她肯定不愿意跟你走!”派蒙从荧的身后探出小脑袋,气鼓鼓地指着他。
“呵呵,说得很好。”利露帕尔的声音在众人脑海中响起,充满了对阿萨里-格的嘲弄,“除了一点…我提醒你:我与我的大人所结下的契约,唯有死亡才能打破。”
阿萨里格看着眼前这三个立场坚定、丝毫没有动摇的外来者,又看了看那个虽然拥有力量却对自己充满敌意的镇灵,他知道,和平的伪装已经没有意义了。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于怜悯的语气说道:“你说的没错,抱歉。”
这句没头没尾的“抱歉”,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婕德。
“……!”
她看着阿萨里-格,看着他那副再也不加掩饰的、充满了算计与冷酷的嘴脸,一股混杂了失望、愤怒与悲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心中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
“狗话连篇…”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
“……?”阿萨里格似乎没听清,又或者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你是个狗话连篇的叛徒。”婕德猛地抬起头,那双如同被烈日点燃的眼眸,死死地锁定了阿萨里格,“你在用肮脏的谎言羞辱我,而我要求用刀剑回应!”
“哇…等等,等等…小狞猫,我们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翻脸了呢?”阿萨里格的脸上露出了夸张的、故作无辜的惊讶表情,他摊开双手,试图缓和气氛,“我们不是一直都…拿彼此当亲人来看待吗?”
“亲人…?也许吧…也许不是。”婕德冷笑一声,她将腰间的斧枪缓缓拔出,那锋利的刃口在洞穴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森然的寒光。
“未经主母首肯,企图谋害部族的客人,玷污宾客权利,等同叛变,这是其一。”
“私同北方外人学习技术,而不与同族共享,玷污部族道德…这是其二。”
“欺瞒同族,致其陷入危境,这是其三。”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泣血,每一句指控,都像一把利刃,狠狠地扎在自己与他那早已名存实亡的“亲情”之上。
“没错…我一直在尝试把你当做哥哥看待,但你呢?”她抬起眼,那双湿润的眼眸中,充满了决绝与悲伤,“你忘记了母亲的名字,而我要求你用刀剑洗清此等玷污。”
阿萨里格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他后退一步,声音变得阴冷起来:“等等,冷静下,冷静下…我们是在沙漠中间,你现在动手,又有谁能证明你的清白呢!”
他试图用言语来动摇婕德的决心,用部族的规则来束缚她:“‘哦…我们的小狞猫对同族亮起獠牙了?’大家一定会这么说的,你这是背叛。一个背叛自己部族的人,将来在沙漠里还会被谁接纳呢?你将再次变回那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那又怎样?”婕德的回答斩钉截铁,充满了无所畏惧的骄傲,“我容忍你活到现在,只是因为你还没有害我们。但现在,我没有理由留你了。”
“我建议你冷静一下,不要轻易动武。我们还有得谈。”阿萨里格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我很冷静!拿起你的刀!”婕德的斧枪直指他的咽喉,战意已决。
“唉,我真的没想到会闹到这种地步…”阿萨里格发出一声虚伪的叹息,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武器,“但希望你能原谅我。”
话音未落,他猛地向后跃去,同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呼哨。
“朋友们,该登场了!好好招待客人…还有我们的小狞猫!”
随着他的呼喊,洞穴两侧的阴影之中,瞬间涌出了数十名早已埋伏在此的镀金旅团成员。他们手持利刃,身披重甲,每一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冰冷的杀意,他们将众人团团围住,封死了所有的退路。
“这些人,你们都是…?你们这些叛徒,太卑鄙了!”婕德看着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他们都是塔尼特部族的战士,是她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伴。此刻,他们却将武器对准了自己。这份背叛,比任何刀刃都更伤人。
“我们是叛徒?不…”阿萨里格站在人群之后,脸上挂着残忍的笑容,“只要活着回去的是我们,叛徒就是你才对!”
“少胡说了,看我给你的狗脸添一个流血的笑容!”婕德怒吼一声,手中的斧枪舞成一团死亡的旋风,悍不畏死地冲向了那片由昔日同伴组成的钢铁丛林。
“喂!你们打架归打架,能不能别再破坏周围的机械了!很危险的!”利露帕尔的声音在荧的脑海中尖叫起来,她生怕这些人毁掉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新家”。
“哇啊,你看他们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一边打得死去活来一边还要小心注意那么多啦!”派蒙紧张地抓着荧的衣角,大声地回应道。
荧也拔出了长剑,正准备加入战团,左钰却伸出手,轻轻地拦住了她。
“不必。”
他只是平静地吐出这两个字,然后,抬起了右手,对着那片混乱的战场,轻轻打了个响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凝固了。
所有人都保持着战斗的姿态,静止在了原地。无论是挥舞着斧枪的婕德,还是面目狰狞的阿萨里格,亦或是那些冲锋的镀金旅团成员,都如同被琥珀封存的昆虫,一动不动。
紧接着,一股无形的、充满了威严与秩序的奥术能量,如同温和的潮水,悄无声息地席卷了整个战场。那些被阿萨里格召唤出来的镀金旅团成员,他们手中的武器,如同被高温融化的蜡烛,无声地化作了一滩滩铁水,滴落在地。他们身上的铠甲,也如同被风化的砂岩,寸寸剥落,化作了飞灰。
最后,那股奥术能量轻轻地拂过他们的身体,将他们关于这场伏击的所有记忆,连同他们的战意与杀气,一同抹去。
当时间重新开始流动时,那些镀金旅团的战士们,茫然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脸上充满了困惑与不解。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与曾经的同伴刀剑相向。在左钰那平静的注视下,他们如同受惊的羊群,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地向着洞穴之外逃去,再也不敢回头。
整个战场,瞬间只剩下了阿萨里格与婕德两人。
阿萨里格惊骇欲绝地看着眼前这神迹般的一幕,他的双腿在不住地颤抖,手中的武器也几乎要握不住。他引以为傲的埋伏,他所倚仗的人数优势,在这个男人面前,甚至连一秒钟都没能撑住。
“咳咳…可恶…!”他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挥舞着武器,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
但此刻,面对他的,只有婕德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冰冷的眼眸。
没有了同伴的牵制,婕德的斧枪如同真正的死神镰刀,每一次挥舞,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阿萨里格节节败退,很快便被一脚踹倒在地,锋利的斧刃,冰冷地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给我跪下,你这叛徒!”
婕德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穴中回荡,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锋利的斧刃冰冷地贴在了阿萨里格的脖颈上,那曾经象征着同族守护与荣耀的武器,此刻却成了审判背叛的刑具。洞穴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斧刃上反射的幽光,在阿萨里-格那被暗红色眼罩遮蔽的脸上,投下摇曳不定的、绝望的阴影。
“给我跪下,你这叛徒!”婕德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穴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冰水淬过的钢,冷硬而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阿萨里格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源于计划彻底崩盘后的不甘与愤怒。他艰难地喘息着,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咳咳…等等…求你停一下,我的小狞猫…”
“闭嘴,太恶心了。”婕德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那曾经被她视若兄长的称呼,此刻从这个男人口中说出,只让她感到一阵阵作呕。
“…咳咳…哈…我…我不求你原日志…但希望…希望你能听我多说两句。”阿萨里格的身体瘫软下去,仿佛放弃了所有抵抗。
婕德沉默了片刻,斧刃依旧稳稳地压在他的动脉上,没有丝毫动摇。“遗言?说。”
“你…你令我失望了…婕德…”阿萨里格的语气中充满了扭曲的痛心疾首,仿佛他才是那个被背叛的受害者,“我以为你一定会理解我…咳咳…会和我合作…”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下都牵动着脖颈上的伤口,“咳咳…呼…你也是…在外面闯荡过的孩子,我们两个很像…你也为塔尼特着想,时刻忠于我们的部族…不是吗?”
他试图用那套早已被揭穿的、关于“忠诚”与“部族利益”的说辞,来唤醒婕德心中最后一丝迷茫。他抬起头,那副眼罩仿佛能穿透人心,死死地盯着婕德:“请你再多想想吧…咳咳…「永恒绿洲」能够为我们带来什么…无穷的未来…肥沃的田野,新兴的机会…”
他的声音变得狂热而又充满了蛊惑力,像是在描绘一幅凡人无法抗拒的宏伟蓝图:“以后的孩子们…不需要向雨林的城乞食维生,不需要学习杀戮的技巧,不需要依赖一个强人,就能过上有尊严的日子…只要我们能掌控镇灵的力量,这一切都能实现!”
“你所说的绿洲,是指阿如村外那样的存在吗?”一个平静的声音忽然响起,将阿萨里格那充满了煽动性的幻想彻底击碎。
左钰缓步上前,他甚至没有看地上的阿萨里格,只是目光淡然地扫过周围这片死寂的荒芜之地。“我听说,那片被称作‘神恩绿洲’的土地,它的诞生,似乎与抢夺、阴谋和牺牲无辜者无关。它需要的,仅仅是让大地重新获得生机的意愿,而非满足个人欲望的野心。”
阿萨里格的身体猛地一僵,左钰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他所有冠冕堂皇的借口,露出了底下那肮脏、自私的欲望。与那片绵延百里、被整个须弥誉为神迹的绿洲相比,他口中所谓的“创造绿洲”,显得何其可笑与卑劣。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慌乱,将最后的希望投向婕德,语气变得更加急切:“多思考一下吧…芭别尔她…并不比你我更有资格…统治塔尼特部族…她只是一个被旧日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女人!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她自己!”他试图用攻击芭别尔的方式,来为自己的行为寻找正当性,“咳咳…多思考一下吧…你是个聪明人,婕德…你也会,为了塔尼特…做相同的事情…”
“你说完了?”婕德的声音冰冷如铁,不带丝毫的情感波动。
阿萨里格看着她那双毫无动摇的、如同死水般的眼眸,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他瘫倒在地,发出一阵自嘲般的、嘶哑的笑声:“你们走吧…如果…如果放我一命,我可以叫外面的朋友…咳咳…也放过你们…”他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试图用自己那早已不存在的“后手”来换取一线生机。
“哈…怎么?你要做…咳咳…第一个弑杀同族的塔尼特人吗?我希望你能再好好想想,叛徒的下场——”
他的威胁还未说完,便被婕德那冰冷的话语所打断。
“没能活着回去的那个才是叛徒,这是你刚刚教我的。”
话音落下,她手中的斧枪便再无半分迟疑,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派蒙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忍再看。
荧的身体也微微一颤,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却终究没有上前阻止。这是婕德自己的选择,是她亲手斩断过去的枷锁,所必须承受的痛苦。
阿萨里格的身体重重地倒在了沙地上,那副暗红色的眼罩下,再也没有了任何言语。鲜血从他的脖颈处涌出,将身下的黄沙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婕德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的斧枪还保持着挥落的姿态,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用力过度,还是因为内心那无法抑制的悲伤。一行清泪,终于从她那倔强的眼角滑落,滴落在冰冷的斧刃上,与那温热的血迹融为一体。
“……你还好吗,婕德?”荧上前一步,将手轻轻地搭在了她颤抖的肩膀上。
婕德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蹲下身,将头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发出了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咳咳…虽然我知道你还要给同族默哀或者什么的…但是容我说一句,这个大家伙要撑不住了。”利露帕尔的声音在众人脑海中冷静地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寂。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尊巨大的机械造物,在失去了核心能源的稳定后,内部的结构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崩溃。
“我的大人,为了您的安全考虑,我们还是尽快离开比较好。”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对荧安危的关切,以及对这个即将崩塌的“牢笼”的厌恶。
婕德猛地抬起头,她用力地抹去脸上的泪水,那双通红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了坚毅的光芒。“嗯…我们走。”
随着她的话音,整个洞穴都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头顶的岩石如同雨点般簌簌落下,脚下的金属地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塌。
就在众人准备向着来时的路仓皇逃离时,左钰却缓步上前,他伸出右手,对着前方的虚空轻轻一划。伴随着他的动作,一道闪耀着神秘紫色光辉的圆形门扉,无声无息地在坚硬的石壁上展开,门的另一端,是熟悉的、被阳光照得一片金黄的沙漠。那道门稳定而又充满了秩序感,仿佛连接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将身后那即将到来的毁灭与崩塌,彻底隔绝。
众人甚至来不及惊讶,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动着,穿过了那道传送门。当他们重新踏上坚实的沙地时,身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如同山崩地裂般的巨响。那尊沉睡了千年的钢铁巨兽,在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后,终于彻底崩塌,化作了一堆扭曲的废铜烂铁,被重新涌入的黄沙彻底掩埋,仿佛从未存在过。
过场动画般的景象在眼前上演,巨大的遗迹巨像在一阵剧烈的震动后,轰然倒下,扬起漫天的沙尘,将半个天空都染成了昏黄色。强烈的冲击波让荧一阵头晕目眩,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婕德那张充满了担忧与焦急的脸庞。
“你醒来真是太好了!怎么样,没受伤吧?还能继续行走吗?”
“呜哇…刚刚真是太可怕了,荧你还好吗!我们快点离开吧!谁知道这个大东西还会不会再次爆炸呢…”派蒙也立刻飞了过来,围着她团团转。
“头有点晕,但还能记得你们是谁…”荧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试图坐起来。一股温暖柔和的、如同月光般清冷的能量从身下传来,迅速抚平了她体内的不适感。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由纯粹的光能编织而成的、散发着微光的悬浮毯上。
她看向一旁依旧气定神闲的左钰,后者只是对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屁股很痛,但腿还能动…”她活动了一下身体,确认自己并无大碍后,才松了口气,还不忘开了个玩笑。
“哼,还有精神开玩笑!我们快离开这里吧!”派蒙见她没事,也放下了心。
“我也还在这里,瓶子没有破。”利露帕尔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派蒙绕着婕德飞了一圈,担忧地问道:“唔…婕德,倒是你,你没有问题吧?”
“又多添了几处伤疤,皮肉伤而已。”婕德的回答很平静,她已经将所有的悲伤都掩埋在了心底,那双明亮的眼眸,比之前更加坚毅,也更加冰冷。
“好啦,不要留在这里了,我们先离开再说吧。”利露帕尔催促道。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离开这片狼藉的废墟时,几个不速之客,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些人是…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婕德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她握紧了手中的斧枪,刚刚平复下去的杀意,再次升腾。
只见不远处,阿德菲正带着一队装备精良的愚人众先遣队,站在一处沙丘之上,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阿萨里格,你叫我们等太久…怎么是你们!”阿德菲看到他们,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大变。
“狗东西!你怎么有脸来这里,你最好做个解释!”婕德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甚至没有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时间,整个人便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
“等等,你冷静一下…”阿德菲被她那副择人而噬的模样吓得连连后退。
“我很冷静!你刚刚提到了阿萨里-格是吧?那老狗我已经处理掉了,现在我不介意再脏一次刀!”婕德的斧枪直指他的面门,那冰冷的杀意,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我以为你拿他当哥哥…”阿德菲的声音都在颤抖。
“哥你个鬼!你这叛徒最好摆清楚自己的位置,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遗言!”
“我…他…等等,我糊涂了…请让我组织一下…”
“让你组织一下?组织一下愚人众?你们是他组织起来的,对吧?!”婕德的目光扫过那些戴着面具、神色各异的愚人众,厉声喝道。
“呃…”为首的雷锤前锋军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身边惊慌失措的阿德菲,又看了看对面那个气势汹汹的沙漠女孩,以及她身后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脸平静、却让他感到发自灵魂深处战栗的男人,有些迟疑地说道,“那个…说来话长…”
“少说狗话了!我已经厌倦了处处和恶人讲道理,你们不如闭嘴听听我的刀要说什么吧!”婕德怒吼一声,手中的斧枪已经舞成了一团死亡的旋风,悍不畏死地冲向了那几个愚人众。
“等…!”阿德菲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转身就想逃跑。
然而,还不等他迈开脚步,一道无形的、充满了威严与秩序的奥术能量便瞬间笼罩了他。阿德菲只觉得身体猛地一僵,便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只有那双惊恐的眼睛还能转动。
左钰甚至没有看他,只是平静地对那些严阵以待的愚人众说道:“你们的合作人,已经无法履行他的承诺了。如果你们不想和他一个下场,我建议,你们现在最好放下武器,坦白一切。”
那雷锤前锋军看着左钰,又看了看自己那些同样面露惧色的同伴,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沉声说道:“我们只听从命令!攻击那个金发的,那个金发的!”
他将目标直指威胁最大的荧,然而,他刚刚举起手中的重锤,一道漆黑的、如同活物般的暗影触须便凭空出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的重锤死死缠住,无论他如何发力,都无法挣脱分毫。
“掩护我!你们掩护我!”躺在地上的阿德菲还在徒劳地尖叫着。
“谁来掩护我们呢!”一旁的火铳游击兵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他刚要举枪,便发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风拳前锋军和岩使游击兵的下场也同样如此,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攻击动作,便被一道道凭空出现的、闪耀着奥术光辉的符文锁链捆了个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呜啊——”阿德菲发出一声惨叫,他看到婕德那柄沾染着同族鲜血的斧枪,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闭嘴!你的剑没能证明你的清白!”婕德冷冷地说道,她一脚踢开了阿德菲腰间的弯刀。
就在这时,一张用油纸包裹的信件,从阿德菲的怀中滑落。
“欸?好像阿德菲掉下了什么呢,我们看看吧!”派蒙眼尖地发现了那封信。
“呵呵…呼,小派蒙也学会沙漠劫掠了呢。”婕德收起斧枪,长舒了一口气,那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不要把那种事情说得像家常便饭一样!”派蒙气鼓鼓地反驳道。
左钰抬了抬手,那封信便自动飞到了荧的手中。“哼…我擦一下刀,你替我看。”婕德背过身去,用一块粗布,仔细地擦拭着斧刃上那尚未干涸的血迹,仿佛想将那份属于过去的沉重,也一并擦去。
荧打开那封信,一行行充满了阴谋与背叛的字迹,清晰地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致阿德菲:
…见信请速至指定坐标之地点同我会合,别忘了带上北方人的接洽人员…到那时候我应该已经解决了那个碍手碍脚的金发外人…你应当确保北方人全力支持婕德成为部族主母,我会以各种可能的方式说服她与我联姻…既然芭别尔把那叛徒的女儿当个掌中宝,甚至想让她继承部族,那就让她尝尝自己种下的苦果…在那之后,我保证将撤销芭别尔对你所加一切罪名,并为你接下来的投资提供方便…你与北方人的合作,我将不予追究,就像芭别尔先前的密令那样,你将成为部族与北方人贸易的代理人,而且我保证不会像她那样劫掠和暗害任何有贸易能力的外人…
…切记,速至!要在芭别尔发觉我们正在合作之前迅速行动…
当最后一个字被念出,婕德擦拭着刀刃的手,猛地停住了。她缓缓地转过身,那张被泪水与风沙洗礼过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丝毫的迷茫与悲伤,只剩下一种如同被冰封的、死一般的平静。
“联姻…继承部族…呵…”她发出一声干涩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冷笑,“原来,我只是一个工具,一个他们用来互相争夺权力的…工具。”
信的最后,那句“就像芭别尔先前的密令那样”,更是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她的心上。
原来,芭别尔主母,那个她曾经无比敬爱的、视若母亲的人,也早就和愚人众有染,也早就将所谓的“宾客权利”与“部族荣耀”,当成了可以随时丢弃的筹码。
阿萨里格是叛徒,芭别尔,又何尝不是呢?
整个塔尼特,从上到下,都早已腐烂得不成样子了。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众人,投向了塔尼特露营地所在的方向。那双明亮的眼眸中,最后一丝属于过去的温情,也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沙漠夜晚般,冰冷而又深邃的、复仇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