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比勒琪丝的哀歌9

那封从阿德菲怀中滑落的、用油布包裹的信件,此刻在荧的手中,仿佛有千钧之重。每一个字,都像是用淬了毒的匕首刻上去的,散发着冰冷而又致命的寒意。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峡谷的风在洞口呜咽,像是在为一场早已注定的悲剧奏响哀乐。

“他和阿萨里格是一伙的……”荧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她无法理解,这片看似原始而又纯粹的沙漠,为何也充斥着如此赤裸裸的、令人作呕的阴谋。

“为什么坏人做坏事总是要留下字据……”派蒙漂浮在荧的肩头,小脸上写满了天真的困惑与不解,“难道他们就不怕被发现吗?”

“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并非坏事,而是一场胜券在握的交易。而交易,自然需要契约来保证彼此的利益,哪怕这份利益是建立在背叛与鲜血之上。”左钰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他缓步走到荧的身边,目光扫过那封信,眼底没有丝毫波澜,仿佛这上面记载的一切,都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婕德擦拭着斧刃的动作,在听到信件内容的瞬间,便彻底停滞了。她缓缓地转过身,那张被泪水与风沙洗礼过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丝毫的迷茫与悲伤,只剩下一种如同被极北的寒冰封冻了千年的、死一般的平静。她的目光落在阿德菲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又扫过信纸上那一行行触目惊心的字句,最终,发出了一声干涩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冷笑。

“先审判犯人,后找到证据……嗯,大差不差。”

她的声音很低,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了阿德菲的心上。他惊恐地看着这个不久前还与他并肩作战、此刻却如同复仇女神般冰冷的女孩,身体抖如筛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萨里格……”婕德轻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在品尝一枚浸满了毒液的苦果,“也就是说,他想要谋害主母,然后…‘以联姻的形式’和我成为塔尼特的首领……一起做北方人的傀儡?”

“联姻”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刺进了她的心脏。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扔在了一个巨大的、充满了肮脏交易的角斗场里,而她自己,就是那个被明码标价的、最重要的“战利品”。

“所以说,他要除掉可能会知情的你,并且取得镇灵的控制权……”她的声音变得愈发冰冷,“他始终默认我是会绝对信任他,跟着他的计划走的……”

她抬起头,那双明亮的眼眸中,最后一丝属于过去的温情,也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被无尽沙暴笼罩的、深不见底的灰烬。

“我以前那么相信他……但没想到他会是这么恶心的人……”

“好了,大仇得报,闹剧演完,锵锵!赢家是谁?赢家是谁?是我们的小婕德!”利露帕尔的声音在众人脑海中欢快地响起,她似乎对这种充满了背叛与复仇的剧目情有独钟,那语气,仿佛一个看完了精彩戏剧后,忍不住为主角喝彩的观众。

她随即又像是感觉到了左钰那平静的目光,立刻收敛了那份幸灾乐祸,魂火在瓶中轻轻摇曳了一下,用一种疲惫的口吻说道:“唉…我已经很累了,现在该继续前进了吧?”

婕德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那翻江倒海的情绪,她将目光从阿德菲那张绝望的脸上移开,投向了塔尼特露营地所在的方向。

“芭别尔主母应该要对此知情才行。”

“现在回去就为了报告这个?我不觉得是个好主意。”利露帕尔立刻反驳道,“你以为现在两手空空地回去报告,那个沙漠女人就会相信叛变的是那两个蠢男人,而不是你咯?”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沙砾,毫不留情地打在婕德那刚刚燃起的、对主母最后一丝幻想之上。

“即使你有证据能证明他们背叛了…按照沙漠人的传统,他们难道会更重视证据,而非同族因你而亡的事实吗?看到了证据之后,芭别尔就能原谅你残害同族的羞辱,对吗?我猜…好消息才是她更喜欢听的。”

婕德的身体猛地一颤,她沉默了。利露帕尔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部族那看似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了底下那冰冷而又残酷的生存法则。

“所以我的建议是,回去歇脚?可以。但不要提我们经历的这些事情。”利露帕尔的声音冷静而又充满了古老的智慧。

这一次,婕德没有反驳。她沉默了许久,久到荧都以为她会再次陷入那种偏执的愤怒之中时,她才缓缓地抬起头,那双通红的眼眸中,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于冷酷的理智。

“我同意。”

“唔…这次你们倒是少见地没有吵架呢。”派蒙看着这出乎意料和谐的一幕,有些惊讶地说道。

“利露帕尔分析得在理。”荧看着婕德那张写满了决绝的脸,轻声说道。她知道,眼前的女孩,正在以一种残酷的方式,飞速地成长着。

“婕德学会从善如流了。”左钰也适时地开口,他的声音平淡,却像一股温暖的溪流,抚平了婕德心中那份最尖锐的刺痛,“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阴谋只是跳梁小丑的滑稽表演。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回去与她对质,而是拿到足以让她无法拒绝、也无法辩驳的筹码。当力量的天平彻底向我们倾斜时,真相,自然会浮出水面。”

婕德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左钰,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仿佛能洞悉一切,让她那颗狂乱的心,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她点了点头,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如果不是这次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我一定会先取下他们的首级回去报告。”

“那么我们继续深入吧。”荧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立。

“嗯,我会保护你的背后。”婕德用力地点了点头,那份属于朋友的温暖,是她在这片冰冷的背叛沙漠中,唯一的依靠。

“话说回来,我们要往哪里去啊…”派蒙看了看周围,那尊巨大的钢铁巨像早已崩塌,将所有的通路都彻底掩埋,“‘大铁球’坏得一塌糊涂的,这附近又没有明显的道路……”

“不要着急…我还在这里呢。”利露帕尔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自得,“嗯…那个大铁球,它在崩塌时砸出了一个洞口…我们通过那里应该就能到达目的地。”

“欸——?这你也知道?利露帕尔真是比罗盘还方便呢…是不是应该叫「罗瓶」…”派蒙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

“我说过,我的碎片在引导着我…我们走吧,进入那个大铁球的残骸,自然能找到通路。”

在利露帕尔的指引下,众人再次回到了那片狼藉的机械残骸之中。曾经充满了未来感的驾驶舱和能源室,此刻已经彻底扭曲变形,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废铜烂铁。

“哇…这大铁球真是可怜呢,七零八落的了。”派蒙看着眼前这片末日般的景象,由衷地感慨道。

“简直就像是把一只小狞猫装进麻袋里,再丢她到瓷器店处乱抓乱撞之后的样子呢…”利露帕尔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

“噗噗,那场面肯定很精彩!”派蒙立刻脑补出了那副画面,忍不住笑了起来。

“喂!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话里有话!”婕德没好气地瞪了瓶子一眼,但那紧绷的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了几分。

他们沿着机械内部一条被强行砸开的、勉强还能通行的隧道,向着地底更深处走去。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金属烧焦后的刺鼻气味。

“抱歉,刚才让你们看到了我丢人的样子…”走在狭窄的通道里,婕德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去,“我有时很难遏制自己的愤怒…尤其是察觉到有人想要背叛我的时候…”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与痛苦,“他是个好人,至少以前是…唉,算了,现在我也不敢说他以前是什么样的人了。总之…如果事情可以不这样解决就太好了…但我没得选择。”

她似乎是怕朋友们误会,又急切地解释道:“呃,请不要误会我…我不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只是…我不能允许他伤害你和派蒙…但是…如果争斗是你先挑起的,我也不能容许你伤害他,这是我的原则…就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荧,那双明亮的眼眸中,充满了真挚与一丝不易察戒的脆弱。

“不过我很幸运,因为我一直信任着你。”

利露帕尔的魂火在瓶中静静地燃烧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左钰能感觉到,她那古老而又充满了沧桑的魂体,似乎被这番话触动了。

“是个好孩子呢…”她轻声地在左钰和荧的脑海中说道,那声音,褪去了所有伪装,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跨越了千年的感慨。

穿过漫长的隧道,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更加宏伟的地下空间,呈现在众人面前。只是这里的许多藤蔓早已枯萎,如同死者的发丝般垂落,为这片死寂的遗迹,又增添了几分悲凉。

“这里的许多藤蔓都枯萎了…看来曾经也是有过绿草如茵的日子的。”婕德抚摸着那些干枯的藤蔓,喃喃自语。

“我在书上读到过,绿色的大主人离去后,她曾管理的土地就遭到了遗弃…这里或许应该就是…”

“没错…但我的大主人并没有忘却她,仍然等待着她的归来。毕竟是三重伴侣之一嘛…只是看样子,她始终没有回来…”利露帕尔的声音中充满了感伤,“因为大主人的理想令她伤透了心,于是她便从共同的国度出走了。”

“和传说中不同,她是一个很坚决的神呢…”婕德感慨道。

“哈哈,和婕德有点像!”派蒙在一旁插嘴道。

“什么啦,一点也不像!”

前方的道路,又被一扇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古老门扉所阻挡。

“我感受到了,碎片就在这座大门后面。”利露帕尔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急切。

然而,门的两侧,是更加复杂的管道与水泵结构,它们早已被流沙与岁月锈死,根本无法启动。

“又是这些讨厌的机关…”派蒙有些泄气地说道。

左钰缓步上前,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复杂的结构图,只是伸出右手,对着那些锈死的机关和错乱的管道,凌空画了一个复杂的、闪耀着奥术光辉的符印。

伴随着他的动作,那些沉寂了千年的机械,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破碎的零件自行修复、重组,巨大的管道也随之转动,严丝合缝地连接在了一起,将所有的流沙都引向了地底深处。

轰隆——!

那扇古老的门扉,在排山倒海的流沙冲击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缓缓地向内开启。

“大门打开了,我们继续前进吧!”

“唔…不过这里出口的大门牢牢关着,不知道周围有没有打开的办法…”

“通道里的门打开了,继续找找线索吧!”

“好,这下这些管道就全部连通了,这下那个机关应该也能用了吧。”

在接连破解了数道复杂的机关后,他们终于来到了这片地下遗迹的最深处。

“啊,这份刺痛感…主人,我的碎片就在那门后不远的地方…”利露帕尔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这里看起来就像是…唔,神殿的通道一样…但你说这里是供水站?”婕德看着周围那些充满了神圣气息的壁画与雕塑,有些不解。

“嗯,水是三神的恩赐,所以供水站也是神殿。很奇怪吗?”利露帕-尔解释道,“还是说…你们在无神看管的沙漠里生活久了,无法想象过去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了?”

“这样吗…但现在…”婕德看着那些早已干涸的水道,和布满裂痕的神像,心中充满了怅然。

“这里快完了…就快完全毁灭了。”利露帕尔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即使是沙海的大主人,也无法在隐退之后保证绿洲的永恒。等到这里彻底被时间的沙砾淹没…「永恒绿洲」也会崩溃,无可避免。”

婕德沉默了,她仿佛能看到一个辉煌的文明,在时间的洪流中,无可挽回地走向覆灭。

“我们去最深处吧。”左钰的声音将众人的思绪拉了回来,“闹剧该结束了,是时候去见见这场戏剧的另一位主角了。”

他指着祭坛后方,那扇在他们取得碎片后,缓缓开启的、通往最终之地的巨大门扉,眼眸深处,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平静的光芒。

宏伟的祭坛出现在众人眼前。而在祭坛的中央,一块闪烁着幽幽蓝光的晶莹碎片,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散发着一股与利露帕尔同源的、充满了悲伤与爱意的力量。荧点了点头,缓步上前,伸出手,轻轻地将那块碎片握住。

就在碎片触碰到荧掌心的瞬间,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庞大、都要狂暴的记忆洪流,夹杂着疯狂的爱意与刻骨的憎恨,轰然涌入了她的脑海!

她的眼前,瞬间被一片混乱的、充满了烈火与刀光的幻象所淹没。她看到了冰冷的月光,看到了如同黄金般粘稠的蜜,也看到了那黄金蜂蜜之下,掩藏的、足以颠覆一个王朝的阴谋……她看到了一个天真的公主,因为无心的罪愆,亲手酿成了无法挽回的错果,最终心神陷入狂乱,失却了灵智……她看到了一个常胜的驸马,被巨大的悲剧所激动,那颗贪婪的心,被即将到手的狂喜所蒙蔽……

而这一切的悲喜与疯狂,最终,都化作了那位镇灵母亲,甘美的、充满了复仇快感的食粮……

一个充满了魅惑与威严的声音,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她灵魂深处反复回响:“‘蜜之夜’的狂欢谢幕——镇灵的爱人,如此的下场…”

“荧!”婕德的惊呼声,将她从那片混乱的记忆中唤醒。她看到荧的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

“镇灵,如果她出了什么问题,我一定要干掉你!”婕德立刻冲上前扶住了荧,那双明亮的眼眸中燃烧着怒火,同时对着她腰间的瓶子,厉声喝道。

“有害?得了吧…上瘾?倒是有可能。”利露帕尔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辜,但她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感觉到一道平静却又蕴含着无上威严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魂火一颤,连忙对左钰解释道,“阁下请放心,这只是纯粹的记忆灌输,不会对大人的灵魂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我绝不敢违背您的意志。”

“那也不行!唔…总之就是不行!”派蒙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围着荧团团转。

“金黄色的蜜,金黄色的阴谋…离别令人心碎,但王朝仍会在篡位者的手中存续…”利露帕-尔似乎还沉浸在自己那场完美的复仇剧目中,喃喃自语。

“你在说什么…?”荧捂着发痛的额头,那双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困惑与一丝惊惧,“你…你谋害了他们…”

“我说的,你都看到了。”利露帕尔的声音平静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于残忍的坦然,“我曾以为他能为这片土地带来更好的未来…但他却与那些浅薄的凡人暴君别无两样,这令我愤怒…不,令我痛苦。”

“我曾疯狂地深爱着他,但当遭到如此背叛时…只有三倍的毁灭,才能令我的悲痛平息…或许吧。总之…就这样,我借了自己亲生子女的手和心,完成了完美的谋害…这就是背叛的下场。”

婕德听得毛骨悚然,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荧,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来驱散那份来自千年前的、彻骨的寒意。“我们快些走吧,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左钰缓步上前,他看着荧那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伸出手指,在她的眉心轻轻一点。一道柔和的、如同月光般清冷的圣光能量瞬间涌入荧的体内,如同温暖的溪流,迅速抚平了她脑海中那狂暴的记忆洪流,将那些不属于她的爱与恨,温柔地隔离开来。

“感觉好点了吗?”他轻声问道。

荧缓缓睁开眼,那双金色的眼眸中还带着一丝恍惚,但神色已经恢复了清明。她对着左钰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嗯,好多了,谢谢你。”

她看向利露帕尔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这个瓶子里的镇灵,既是受害者,也是一个可怕的、充满了复仇欲的阴谋家。

“哈啊…好了,它在指引我们咯,按部就班前进吧!”利露帕尔的声音变得轻快了不少,在取回这部分核心记忆后,她的力量和感知都恢复了许多。

“这应该是最后一座机关了…我们去中央的那座「杯子」看看吧?”派蒙看着前方那座巨大无比、如同倒扣水晶杯的宏伟建筑,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就在那中央了,‘阿赫玛尔的水晶杯’,我们去那里,应该能找到进入‘永恒绿洲’的办法。”婕德的声音带着几分笃定,她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目标上。

瓶中的魂火静静地燃烧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吗,镇灵?”婕德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沉默。

“熟悉的气息…不,没什么。”利露帕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不管怎样,我们先前往那边吧…请您小心,我的大人,我会保护您不受沙暴伤害的。”

在利露帕尔那愈发凝实的力量庇护下,众人穿过了那层如同实质般的沙暴屏障,平稳地落在了那座悬浮于空中的、巨大无比的平台上。平台中央,一座更加庞大的机械造物静静地矗立着,它被无数巨大的、如同镣铐般的机关所束缚,散发着一股与利露帕尔同源,却又充满了死寂与哀伤的气息。

“呜哇…这是什么阵势…!”派蒙刚一落地,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发出一声低呼。

“小…小心,有一股不明的力量!”婕德立刻摆出了戒备的姿态,她能感觉到,那股力量虽然沉寂,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不带丝毫情感的声音,从那巨大的机械造物中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脑海。

“啊,是你。毁灭居尔城的元凶,众多奸佞之母。”

利露帕尔的魂火猛地一颤,她对着那机械造物,用一种近乎于叹息的语调回应道:“我回来了,姐妹。”

“‘姐妹’?我不懂…你在称呼我,‘姐妹’?”那声音里充满了讥讽与疏离。

“是的,菲莉吉丝姐姐…我回来了。”利露帕尔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谦卑。

“你来觐见我们的女主人了,对吧?让我猜猜,你还带来了你的新主子…和沙漠来的奴仆?”那个名叫菲莉吉丝的镇灵,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冰冷的机械外壳,落在了荧和婕德的身上。

“这家伙说话真让人火大…”婕德的眉头瞬间蹙了起来,握着斧枪的手又紧了几分。

“该说不愧是利露帕尔的姐妹吗…”派蒙在一旁小声地嘀咕。

“可能她们家族的人都是这样…”荧有些无奈地回应道。

“呜哇!那我可不想去她们家做客…”派蒙立刻摇了摇小脑袋。

“哼…你不能从这里通过。”菲莉吉丝的声音斩钉截铁。

“姐妹,我理解你的忧虑,也愿意屈膝向您致歉。但请至少让我一睹沉睡的女主人…”利露帕尔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恳求。

“你已经丧失了资格,堕落的叛徒。绿洲国度早就没有容纳你的位置了。”菲莉吉丝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

“……”利露帕尔陷入了沉默。

“够了,在我失去耐心之前…在我的机关枷锁开始作响之前,你们,离开这里,莫要再出现了。”菲莉吉丝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耐烦与驱赶的意味。

“我的姐妹,抛却镇灵的形态,将自己束缚在这样的躯壳里千年不得解脱…这是你自愿求得的‘生存’吗?”利露帕尔的声音突然变得悲伤而又充满了怜悯。

“……”菲莉吉丝沉默了,那巨大的机械造物上,闪过一丝紊乱的能量波动。

“所以,你又在施舍你的好心了?卑鄙堕落的叛徒,我的桎梏与你何干!”她仿佛被刺中了痛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起来,“唔…呃啊啊…镣铐…镣铐…又收紧了…离开吧,离开吧!”

“我的大人,”利露帕尔猛地转向荧,语气变得无比诚恳,“我再次斗胆请求您的帮助…请帮我解脱姐妹的痛苦…”

“等等,我没搞懂…”荧看着眼前这剑拔弩张的姐妹重逢场面,有些不知所措。

“难道你是说…”

“依旧是如此狂妄,如此不可捉摸…你太令我失望了…姐妹…”菲莉吉丝的声音中充满了失望与愤怒,“就让你们见识一下,背叛者应得的下场!”

“呜哇啊!刚才一直都没听懂她们在说什么,但怎么突然就要开打了?!”派蒙惊呼一声,连忙躲到了荧的身后。

伴随着菲莉吉丝的怒吼,整个平台都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数台元能构装体被激活,它们那闪烁着红光的独眼,死死地锁定了众人,力场发生器撑开的护盾,如同坚不可摧的壁垒,将他们团团围住。

“退去吧,现在还有机会后悔,要是你们明白自己在做何等僭越之事!”

婕德和荧立刻拔出武器,准备迎战。然而,左钰却缓步上前,他看着那台被无数枷锁束缚的、充满了悲伤与愤怒气息的巨大机械,平静地摇了摇头。

“无意义的挣扎,不过是让痛苦延续罢了。”他伸出右手,掌心向前,声音平淡,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安息吧。”

伴随着他的话语,一股肉眼无法看见,却又浩瀚磅礴到足以令空间都为之扭曲的混沌魔力,如同温和的潮水,悄无声息地席卷了整个平台。那些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元能构装体,它们独眼中闪烁的红光如同被狂风吹拂的烛火,剧烈地摇曳了几下,便彻底熄灭,变成了一堆堆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废铁,轰然倒地。

菲莉吉丝似乎感受到了这股远超她理解范畴的、源自世界本源的力量,她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冥顽不灵,是你在蛊惑你的新主人吗,就像用蜜语谗言令居尔城的城池崩毁那般吗!对啊,这就是你啊,利露帕尔!”

“……”利露帕-尔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左钰没有理会她的嘶吼,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那台巨大的机械。混沌魔力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开始温柔而又无可抗拒地分解着束缚在菲莉吉丝身上的那些机械枷锁。

“太蠢了,就如盲眼又愚钝的凡人,你们永远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永远不知道一切是为何…”菲莉吉丝似乎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她的声音变得绝望而又疯狂。

最终,在她的嘶吼声中,一台比之前任何构装体都要庞大、都要复杂的半永恒统辖矩阵,从平台之下缓缓升起,试图做着最后的抵抗。

左钰的眼神依旧平静,他只是抬起了左手,对着那巨大的矩阵,凌空轻轻一握。

“嗡——”

那不可一世的半永恒统辖矩阵,周围的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咔嚓”声。它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悲鸣,庞大的身躯便在剧烈的空间扭曲中,被悄无声息地碾成了一蓬闪烁着能量光辉的粉末,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啊啊…我的桎梏,我的枷锁…我所寄身的誓言…”随着矩阵的毁灭,束缚着菲莉吉丝的最后一层枷锁也被彻底解开。那巨大的机械造物发出一声悠长的、解脱般的叹息,核心的光芒迅速黯淡了下去。

“你破坏了我的…躯壳…我的形神…也将很快破灭…”菲莉吉丝的声音变得无比虚弱,却也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平静。

“太愚蠢了…太像凡人了…究竟为什么…怀着…什么样的执着…”

“我知道,姐妹。但我仍要去那里…我们的女主人长眠之地,有我想要的答案。”利露帕尔的声音中,充满了对真相的渴望。

“不…什么…也没有…那里…凝固的…悔恨…”菲莉吉丝留下了最后一句充满了谜团的话语,便彻底陷入了永恒的沉默。

名为“菲莉吉丝”的古老机关,或寄宿于机关的镇灵“菲莉吉丝”,永远地消散了。

整个平台,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以…我们距离‘永恒绿洲’,只差这最后一步了?”婕德看着眼前那缓缓启动的、通往更高处的升降平台,有些茫然地说道。

“怎么了,婕德不开心吗?”派蒙飞到她的身边,小声地问道。

“你还好吗?”荧也上前一步,关切地看着她那有些失落的侧脸。

“怎么了?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

“嗯…我不知道。”婕德摇了摇头,那双明亮的眼眸中,充满了复杂的思绪,“终于能完成父母的夙愿…我还是很期待的。但是一路上经历的这些…闹剧,每每回想起,心里还是很复杂。”

她抬起头,目光中充满了迷茫:“我虽然拥有了部族,但还是没能逃过背叛和利用…塔尼特真的是我的归宿吗?我真的…被接纳了吗?”

“婕德…”派蒙看着她那副样子,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唔…婕德不要想那么多不开心的事情啦,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过去的坏人坏事,已经被我们打得七零八落了呀!”她只能用最朴素的方式,来为朋友打气。

“派蒙说的没错,那些都已经过去了。”荧也柔声安慰道。

“即使不是归宿也无所谓。”左钰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他缓步走到婕德的身边,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归宿,从来都不是一个别人施舍给你的地方,而是一个由你自己亲手建立的、能让你心安的所在。塔尼特可以是,也可以不是。重要的是,你的心,想在哪里安家。”

“嗯,你说得对。让他们被砂砾掩埋吧,我们还有我们的事情去做呢!”婕德深吸一口气,左钰的话像一道光,驱散了她心中不少的阴霾。

“可是…唉,以往我还能说,‘只要老爹在的地方就能称为家’。但现在,我已经是孤身一人了…”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

“哼,只会说些顾影自怜的话…婕德才不是这样的人呢!再说啦,我们不是还在这里吗!”派蒙叉着腰,气鼓鼓地反驳道。

“噗…你生什么气呀,小派蒙!不过你说得对…嗯,我该打起精神来才行!”婕德终于被她逗笑了,那笑容虽然还带着一丝苦涩,却已经重新焕发了光彩。

“这样就对了嘛…欸,我们不继续出发了吗?明明从这个平台就可以上去了吧?”派蒙指着那已经完全启动的升降平台,催促道。

“哈哈,知道啦!好了,不多愁善感了…我们这就出发吧。”

众人踏上了升降平台,伴随着一阵平稳的抬升,他们离那传说中的永恒绿洲越来越近。

“在这上面,应该就是‘永恒绿洲’了吧!真不知道那里会是什么样子,对了,还有花神!”派蒙的脸上写满了期待。

“是的…我的女主人就沉眠于此,呵,在外流离了那样长、那样长的时间,我终于得以再次瞻仰她的尊容。”利露帕尔的声音中,充满了近乡情怯般的激动与忐忑。

“我已经等待这一刻太久了,这是一份诞生太早的期许,直到今日终于能得偿所愿。”

“我所有的…啊,我所有的困惑,所有的愤怒,所有爱意与仇恨的缘由…”

“她若能再次苏醒归来,那一切都将得到解答,一切都会是值得的…”

平台缓缓地停下,一片超乎想象的、充满了生命与宁静气息的绝美景象,呈现在了众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