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1章 周部长,你觉得公平吗?
安发县的看守所飘着消毒水的味道。
周志高踩着铁楼梯往上走,每级台阶都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敲在尚三水的心上。
会见室的玻璃擦得锃亮,却挡不,住里面那股绝望的寒气尚三水穿着囚服坐在对面,手腕上的镣铐在桌面上划出细碎的痕,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
“这是纪委的调查结果。”周志高往玻璃对面推了份文件,复印件的字迹有些模糊,却足以看清每个名字后面的判决。
城管局长受贿罪、滥用职权罪,数罪并罚判处无期徒刑。
副局长包庇罪,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副县长玩忽职守罪,判处十年有期徒刑……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名字后面都跟着冰冷的刑期。
尚三水的手指在“城管局长”几个字上反复摩挲,指甲缝里的污垢嵌进纸页的纹路。
他突然笑了,笑声在密闭的房间里撞出回声,像钝刀割着铁皮。
“无期徒刑……”他的声音里带着种诡异的满足,“他在酒桌上说‘尚三水这辈子都翻不了身’的时候,肯定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
周志高望着他鬓角的白发,半年前的照片里,这人的头发还是黑的。
那时他抱着儿子在砖窑门口晒太阳,笑容里的煤灰都透着暖意。
而现在的尚三水,像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只剩下仇恨在支撑着最后一口气。
“你的案子,最高法已经复核了。”周志高的声音里带着难以言说的沉重,“下周三执行。”
尚三水的手突然僵住,文件从指间滑落,在地上折出深深的痕。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却不是恐惧,是种近乎疯狂的质问:“周部长,您说这公平吗?”他往玻璃上捶了一拳,指关节撞得发红,“他们毁了我的家,判十几年,我杀了人,就得死?”
会见室的空气瞬间凝固。
周志高的指尖在文件上划出红痕,某页的附卷里,贴着尚三水儿子的死亡证明,日期就在公路验收合格后的第三天。
“法律有法律的底线。”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你的委屈,我懂,但那些被你埋在废墟里的人,也有父母妻儿在等他们回家。”
尚三水突然捂住脸,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挤出来,像头受伤的野兽在哀嚎。
“我不是故意的……”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那天我喝了酒,看见他们在办公室分奖金,说‘尚三水那蠢货还在闹’,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猛地抬起头,泪水在脸上冲出两道浅痕,“我儿子才五岁啊,他还没吃过城里的冰淇淋,还没骑过自行车……”
周志高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想起安发县的超市,冰柜里的冰淇淋堆成小山,价格标签上的数字对尚三水来说,曾是肉疼不已的价格。
而现在,那个孩子永远失去了品尝的机会,就像尚三水永远失去了救赎的可能。
“我给你带了样东西。”周志高从包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只洗得发白的小布鞋,鞋面上绣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熊。“这是从你家找到的,我让人洗干净了。”
尚三水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强光刺中。
他伸出手,隔着玻璃想要触摸那只鞋,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划出无声的痕。
“这是我娘给娃做的……”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她说等路通了,就穿着这鞋去县城上学……”
会见室的监控摄像头静静地记录着这一切。
观察室里,刘晓雅的眼泪掉在卷宗上,晕开了“死刑复核裁定”几个字。
“周志高,”她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周志高没有回答。他望着玻璃对面那个蜷缩成一团的男人,突然想起自己刚参加工作时,老书记说的“当官的要像秤,不仅要称得出是非,更要称得出人心”。
而安发县的这杆秤,显然早就歪了。
离开看守所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血红色。
周志高站在路边,看着囚车缓缓驶回监区,车身上的“囚”字在余晖里泛着冷光。
有只乌鸦落在看守所的墙头上,呱呱地叫着,像在为这场迟到的正义哀悼。
“周部长,新的干部培训计划已经拟好了。”老郑递过来份文件,封面写着“基层干部为民服务能力提升方案”,“您说的‘把信访窗口搬到田间地头’,我们已经在三个县试点了。”
周志高翻开方案,某页的“案例教学”里,赫然印着安发县公路事件的始末,从设计缺陷到群众上访被拒,每个细节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要让所有干部都记住,”他的手指在“群众利益无小事”几个字上重重一点,“一次推诿,可能就是一条人命;一次敷衍,可能就是一个家庭的毁灭。”
寒山市的干部学院里,年轻学员们正在观看尚三水的审讯录像。
当听到“如果周志高能早一点过去,我也不会家破人亡”时,教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某乡的选调生红着眼圈举手:“周部长,我们该怎么才能做到不遗漏任何一个群众的诉求?”
周志高往窗外指了指,学员们的宿舍楼下,新栽的玉兰树抽出了嫩芽。
“把自己当成老百姓。”他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如果你是尚三水,在儿子被淹死、母亲被摔伤的时候,最想看到的是什么?不是空洞的安慰,是有人真正为你解决问题。”
培训结束的那天,学员们在横幅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红布上的“为民服务”四个字被无数个名字包围,像片燃烧的火焰。
周志高望着那些年轻的面孔,突然觉得尚三水的质问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它像根刺,扎在每个干部的心头,时刻提醒着他们肩上的责任。
离开寒山市的前一天,周志高去了尚三水家的废墟。
新修的排水沟已经通了,雨水顺着沟渠流向远方,在田埂上浇出片新绿。
有个穿红袄的小姑娘正在路边种树,树苗的根须裹着新土,像群扎下根的希望。
“叔叔,这是苹果树。”小姑娘往周志高手里塞了颗野草莓,红得像颗心,“老师说,等树长大了,就能结好多好多果子,给没有家的人吃。”
周志高的指尖触到草莓的微凉,突然想起尚三水儿子的照片,那孩子手里也举着颗野草莓,笑容比阳光还灿烂。他望着远处正在施工的学校,砖窑已经改成了留守儿童之家,孩子们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像串清脆的风铃。
“会好起来的。”周志高在心里对自己说,也对九泉之下的尚三水说。
他知道,一个尚三水倒下了,但只要有更多的人记住这场悲剧,只要有更多的干部真正把群众放在心上,就不会再有第二个尚三水,不会再有第二个家破人亡的故事。
车驶离寒山市时,周志高回头望了眼。
看守所的高墙在暮色里像道沉默的伤疤,而远处的村庄已经亮起了灯,点点灯火在黑暗中连成片,像无数双期待的眼睛,等着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