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0章 一〇二八章 金陵繁华

永乐十三年八月初七卯时三刻,金陵城的轮廓在煤烟与晨雾中渐显。太平门外的苏白梅林已过花期,绿叶繁茂,偶有孩童在树下捡拾落果,笑声清脆。秋霁初晴,金陵城披上淡金色薄雾,秦淮水缓缓西流,映着国会大厦的玻璃穹顶与皇居正门朱墙,像一幅被时代凝结的水墨画。

燕子矶码头与工业区,烟囱林立,水塔高耸,如今新建的三座蒸汽动力车间与两家船坞正夜以继日地锻造海船骨架。从海外归来的「南洋十号」铁壳船刚完成维修,又有大批来自岭南的工匠入厂报到。工区外的棚户区已改建为三层红砖职工宿舍,每家皆有煤气灯与简式供水井,天台挂满工人晒出的蓝布衫与油布帽,微风中摇曳生姿。蒸汽起重机开始轰鸣,钢索绞动,将一箱箱交州稻米、明州棉布吊装上岸。苦力们喊着号子,在铁轨与栈桥间穿梭,汗珠滴落在新铺的混凝土路面上。江面泊着几艘明轮蒸汽船,烟囱吐着白雾,与岸边工厂的黑烟交织,将天空染成灰蓝。

聚宝门外的早市早已开张,摊贩的吆喝混着蒸汽马车的铃铛声,卖糖葫芦的、捏糖人的、贩卖苏州丝绸的,吸引了络绎不绝的行人。卖报童子挥舞着《金陵新报》,头版赫然印着「金沪铁路货运量再创新高」的粗体标题。穿短褂的工人们围在豆浆摊前,边啃油条边争论著国会刚通过的《工厂安全条例》——有人说这是「商贾误国」,也有人拍桌叫好:「一日做工八个时辰,早该改了!」

茶肆内,说书人正讲到「电光展」的盛况:「那夜明华园中庭,三十六盏琉璃罩齐亮,宛如天宫降人间!」听众拍案叫绝,有人议论:「方首相的电灯,听说要装到扬州码头,咱们金陵的夜市怕是要更热闹了!」

街角一处报摊,《明华月报》与《金陵日报》新刊刚到,头版标题醒目:「颖州新民融入顺利,首所义学开堂」「洞庭湖畔岳飞与杨幺相安无事」。市民争相购买,议论纷纷,有人感叹:「咱女官家真是天命所归,连蜀宋那个岳太尉都给她面子!」

晨钟七响,玄武湖畔的金陵大学与明华大学两校依次鸣钟开课,湖面上仍有晨泳学生的白衣身影划破水光,湖心小岛上,修剪整齐的榆树间飘起了新式旗帜——代表科学院、法学院与工程院的新系部正式揭牌。朱雀门外,「国会大道」上早已人潮如织,铁轮马车在路轨上缓缓行驶,街边书报亭高挂着《震旦公报》《国会日刊》,新一期的头条是:「内阁财务大臣钱玉提案:金银双本位制拟试行于南海道富国岛;众议院将表决。」

明华大学的知新馆内,工学部正在讲解新式起重装置的滑轮力学;对面金陵大学法学堂中,法务大臣包完以「司法独立」为题,讲座开堂首讲座无一虚席。校门口摆着一个黑板,写着:「十月公开课:〈公民义务与国会监督〉,主讲:洪以诗博士,请提前登记。」

学子们身着灰蓝制服,脚穿黑布便鞋或半皮短靴,手持《宪诰通论》,有的坐在湖边柳荫下笔记,有的走入「通识长廊」旁的钟楼底,等着下一堂课开讲。南唐国子监旧址已改为大学出版社,刚印出新版的《地理总志》与《新编度量衡手册》,正由工读生拉车送往全国各地。

正午的日头穿过玻璃穹顶,洒在金陵大学解剖室的石板上。医科生们围着防腐处理的标本,听教授讲解「血液循环与蒸汽泵原理之比较」。窗外,工学院的学徒正调试一台小型蒸汽机,活塞的节奏像极了人体心跳。

午饭时间,金陵大学共味堂内人声鼎沸,长桌上摆满米饭、酱鸭与清炒时蔬。学生们三三两两围坐,议论著学术与时事。王纶端着饭碗,感叹道:「昔日我只会吟诗,如今学了微积分,还帮铁路局算运力,真是时代变了。」身旁同窗笑道:「王兄,你这旧秀才转型,比我们这些新学子还刻苦!听说你报了明华的电力夜校?」

王纶点头:「堂堂皇夫亲自教授的电学原理课,讲得深入浅出,我这把年纪也听得入迷。将来电灯通到乡下,咱们也能帮句容乡亲设计线路!」

医学院实验楼内,徐月娥一身白袍,手持试管,正与学徒宗嗣尹分析青霉素的菌株活性。自寿春天花疫病平息后,金陵大学医药研究所转向抗菌药研究,试图将青霉素量产,供给军民。徐月娥低声道:「这批菌株发酵三天,效价已达标,若用马鞍山新制的瓷釜,能再提纯一成。」

宗嗣尹翻开笔记本,记下数据,笑言:「徐师姐,妳这手艺,怕是要让回春营的陈团长来请教了。」徐月娥摇头:「陈团长在颖州忙着建医院,我这点小进展,哪敢劳她大驾?」

明华大学操场上,吴淑姬与叶承灏带领工科新生测试自制风筝,模拟船帆受力。化纤绳在风中拉紧,风筝高飞,学生欢呼。叶承灏记下数据,对吴淑姬道:「这绳的拉力够强,若用在‘沧海龙吟号’,远航更稳!」吴淑姬点头:「下周去舟山试验,顺便看看汤思退的电动机进度。」

与此同时,城北的「金陵制造局」喷吐着浓烟。崭新的水压机床正在冲压步枪零件,女工们戴着棉布手套,将黄铜弹壳排列整齐。厂区外的告示牌贴满招工启事:「熟识算术者优先」、「蒸汽机修理工,月钱五贯」。午休的汽笛响起,工人们涌向食堂,几个年轻学徒蹲在墙角,翻着盗印的《机械原理图解》,梦想著有朝一日能偏榜考进明华大学。

而不远处,雨花台火车总站内汽笛长鸣,晨间七时的金沪快车已整备待发,两条黑色钢轨自石砖月台一路延伸东去,如脉络般将帝都连向沿海。站内广播以官、吴、粤三语轮播,播音女声清晰有力,引导乘客依次检票登车。站台上,一名来自临川的老者与孙儿刚由洪州抵达,正惊叹地望着头顶飞旋的电线——「从洪州到金陵,才两日两夜……」老者喃喃。

「阿公,那边还有学生在卖报!」孙儿指着站口,一名明华大学实习生正高喊:「《工业总览》特刊!燕子矶新厂增设炼钢炉,明铁通公司首次启用电动吊机!」

而城内太平路、建康路、长乐街上,则是另一番光景。

国会开会日将至,各路议员、报社、陈情者、游说代表早已纷至沓来。骑着黑马的子爵议员、穿戴整齐的黄帽警队、提着皮箱的女记者,与贩售糯米鸡的街头小贩交错其中。明国国会大厦位于原南唐皇宫旧址之上,灰白圆顶下悬着青铜「明诰」大钟,每当会期召开前日,钟声三响,全城皆闻。

剧场内《张翠山归来》新编刚开演,观众已坐满三层。戏园之外,还有学生社团举办「女学平权」演讲,一位女学生登台朗诵《宪诰?庚申增修条》,引来掌声连连。

「大明今日之盛,凭藉人心可明、技艺可进、学术可辨!愿天下女儿亦得受教之权!」

申时过半,秦淮河夜市灯火初上,电灯与煤气灯交相辉映,映照着河面如星河倒挂。画舫依旧游弋,茶肆二楼,一群旧宋遗老对着《申报》上「高棉国学生来游学」的新闻摇头叹气,而隔壁雅座里,明海商会的年轻商人正用钢笔在账本上记录今日的杭洪铁路债券收益。画舫与货船川流不息,船夫的号子声与茶肆的琴音交织,勾勒出一派盛世繁华。

夫子庙前,说书人拍响醒木:「今日不说三国,且说那‘沧海龙吟号’如何劈波斩浪造访万里之外的北具芦洲!」孩童们瞪大眼睛,想象着铁甲巨舰冲破北海冰层的画面。

城南长乐坊夜市初启,满街黄灯笼高挂,蒸汽串烧、外洋糖水、徽菜风味、波斯烤饼、岭南炒粉争奇斗艳;外卖学徒背着木箱,在巷口高喊「豆沙饼!鸡丝面!」。

酒肆中,商贾推杯换盏,谈论南海贸易与淮北铁路债券。茶肆内,市民围坐听曲,琴师弹奏《梅花三弄》,曲调悠扬,引人沉醉。

街头一角,几名颖州少年在卖自制的竹编灯笼,灯内点着石化实验室试制的蜡烛,温暖而明亮。一位老者买下灯笼,叹道:「你们这些颖州娃儿,来金陵才半年,就学会这手艺,真不简单!」少年羞涩一笑:「多亏花少尉教我们,还说将来能进明华大学,学电灯造法!」

方敏与王士元沿河漫步,经过夜市,听闻市民议论疫苗与电灯,感慨万千。方敏低声道:“学生们的努力,总算没白费。从牛痘到电灯,金陵的灯火,是民心的光。”王士元笑答:“咱家天子哟,这话若让妳那姑姑听到,怕是要请妳去国会演讲了。”

议政厅内,方梦华一袭素服,与许叔微、李宝商议颖州医疗与铁路扩建。案上摊开一幅地图,标注着金陵至颖州的铁路新线与沿途疫苗接种点。许叔微道:“颖州首所医院已开诊,青霉素试剂已送达,当地新民病愈率达八成。”

李宝补充:“神机营护送的疫苗车队,沿新线运行无阻,岳云侄儿从汉阳传回消息,岳鹏举拖了几个月没有攻打三弟。”方梦华点头,目光扫过地图:“洞庭湖既安,北伐有望。颖州新民融入顺利,金陵的灯火,终要照到中原。”

巷尾的钟表店里,老师傅用放大镜校准着一座带秒针的座钟,嘀咕道:「齿轮咬合差半分都不成……这世道,连时间都要分秒必争了。」

窗外,月光照在古老的城墙上,而城墙下的铁轨正将这座城市拖向一个前所未有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