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5章 赣西夹层
建炎五年(没有跟随蜀宋改绍兴年号)赣西袁州宜春府,晨雾笼罩。袁江自西向东,缓缓流过城外,河面泛着薄薄的白汽,似要掩盖这座临时都城的喧嚣与不安。宜春府城,伪秦「江南国主」刘光世的「京城」,四门高悬绿边狗头旗,随风猎猎作响,却无人敢抬头细看。城头兵卒披甲,持长矛,目光警惕地扫过街巷,彷佛在寻找那无处不在的敌意。
天未全亮,城北市集已人声鼎沸。商贩沿街摆摊,卖黍饼、豆浆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夹杂着鸡鸭的聒噪与马车的辗辙声。市集中央,一座木牌楼高耸,上书「安纲抚南」,乃刘光世自立之号,意在宣示对江南的「安抚」。牌楼下,几个农夫挑着柴薪,低头匆匆而过,避开巡街的镶绿旗兵。这些兵士腰佩长刀,甲冑上绿边缝线醒目,与伪齐的正绿旗相仿,却多了份江南的细致。
「听说了么?东边赣江对岸,南昌府的明人又修了条铁路,杭州直通洪州!」一个卖菜的老妪低声对旁人道,眼神瞥向不远处的兵卒。「女官家的火铳车,听说比金兵的铁骑还厉害!」
「嘘!」旁边的布商急忙拉她一把,压低声音,「这话可别乱说!昨夜又有细作被抓,吊在南门示众哩!」
宜春府虽为伪秦都城,却处于明国与蜀宋的夹缝。赣江东岸的南昌府已入明国,铁路火光映照夜空,传闻方梦华的火器军日行百里,顺民争相投奔。西岸的新建县、奉新县虽属伪秦,却常有逃户冒死游过赣江。市集里的议论,总带着三分畏惧,七分向往。
宜春府衙,伪秦中枢,坐落城中,朱门高墙,门前石狮威严。刘光世身着紫袍,头戴金冠,端坐堂上,面前案几堆满文书。堂下,「武宁侯」桑仲与幕僚李氏低声禀报。
「主公,杨幺水军沿湘江而上,岳鹏举的回信虽允共剿湖贼,却要我军受其节制!」桑仲浓眉紧锁,手中握着一封密信,语气不忿。「岳飞小儿,仗着荆鄂之威,竟敢如此狂妄!」
刘光世面无表情,指尖轻敲案几,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知桑仲勇猛,六万镶绿旗军亦精锐无比,却在社木寨为杨幺水军所败,退守岳麓山,损兵万余。此事已让伪秦威信大损,若再受岳飞节制,恐难服众。
「岳飞忠义,欲借我军之力清湖贼,却不愿背负与伪臣同流之名。」刘光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本王既受大宋知遇之恩,当为赵官家分忧。眼下所谓自立是代主受辱权宜之计,桑参军,传令下去,大秦之军,暂听岳飞调遣,待剿灭杨幺,再议其他。」
李氏闻言,欲言又止。他知刘光世野心,欲节制岳飞,扩伪秦版图,却不得不屈从蜀宋太宰秦桧的密信。秦桧遥控伪秦,将荆南(邵州、衡州等)纳入其治下,实为防明国西进,与岳飞联手剿楚。刘光世表面忠于赵构,内心却盘算着如何借金国之势,在乱局中谋更大权力。
「主公,荆南民心不稳,邵州农夫多投杨幺,全州豪族又与明国暗通款曲。」李氏拱手道,「我军昔日……」他顿了顿,瞥了眼刘光世,「昔日以剿匪名义,卖民于金军,民间多有怨言,恐不利统治。」
刘光世闻言,眼神一凛。当年刘家军为补军饷,将江南百姓以数十贯卖与金军奴隶贩子完颜斜也,虽得朝廷默许,却让其声名狼藉。赵构因此名义切割,以利操控。此事如芒刺在背,连伪秦治下袁州顺民,亦私下唾骂「刘伪臣」。
「民心何足惧?」刘光世冷哼,「本王既受大金册封,又奉大宋密旨,袁州粮仓充盈,镶绿旗军锐不可当。明国火器虽利,赣江天险可守;杨幺水军虽强,荆南山岭可阻。诸君但尽忠职守,勿负本王!」
堂下众人唯唯诺诺,却各怀心思。桑仲欲报社木寨之耻,李氏忧心民变,刘光世则盘算如何在蜀宋、金国、明国间游走,保全权位。
正午,宜春府街巷人流如织,茶肆酒肆生意兴隆。城南一间名为「清风楼」的茶肆,几个布衣男子围坐,低声议论。
「听说官府又征粮了,说是剿湖贼,实则肥了刘光世的腰包!」一个络腮胡子啐道,「当年他卖我叔父与金狗,如今还敢自称『安纲抚南』?」
「嘘,小声点!」旁人拉他一把,指了指角落。茶肆角落,一个黑衣人独坐,啜茶慢饮,耳尖微动,似在窃听。袁州虽远离金国,黏竿处暗探仍偶尔出没,监视伪秦动向。刘光世为避嫌疑,设「巡风司」,专捕细作与议论者,城中人心惶惶。
「明国的女官家倒像个英雄!」另一人压低声音,「听说她跟岳太尉是师兄妹,火器锐利,打得金兵满地找牙。若她渡赣江,伪秦岂不顷刻之间完蛋?」
「休得胡言!」一个老者摇头,「方妖女虽强,却不攻大宋,说是顾念旧情。秦王有大金撑腰,岳飞又在荆鄂牵制湖贼,袁州暂且无忧。」
议论间,一队镶绿旗兵行过街头,马蹄踏碎青石板,引得路人侧目。队首校尉手持长枪,镶绿旗迎风招展,旗上金边狗头似在宣示伪秦的威严。路边孩童嬉闹,却被父母急忙拉回,避开兵卒的冷眼。
宜春府城外,袁江北岸,一片校场尘土飞扬。镶绿旗军正在操练,刀枪如林,喊杀声震天。校场中央,桑仲亲督军务,长刀一挥,数百步卒列阵,盾牌齐举,模拟拒敌。旁边,数十骑兵持火铳,来回驰骋,试射靶垛,硝烟弥漫。
「再快些!」桑仲怒吼,「杨幺水军利于湖战,荆南多山,我军当以步骑为重!若再败于湖贼,主公颜面何存?」
操练间,一骑自奉新县急驰而来,信使翻身下马,递上一封急报。桑仲拆阅,脸色一沈。报中称,新建县农夫聚众叛乱要去投明国南昌府。奉新县守军已捕数人,却难遏民心浮动。
「明国火器虽利,尚未渡江!」桑仲咬牙,将急报揉碎,「传令新建、奉新,加派巡卒,严查细作!若有叛乱,格杀勿论!」
校场边,几个新募兵卒低声议论:「听说荆南杨幺的义军分田分地,农夫争相投奔。咱们这镶绿旗,终究是金狗的傀儡……」
「闭嘴!」老卒瞪眼,「秦王始终忠于大宋,议和条件奉旨投金不过权宜之计。你若不服,去投明国,瞧瞧火铳打不打你脑袋!」
议论未了,桑仲长刀一指,喝道:「再有私语,军法处置!」
夜幕降临,宜春府灯火渐稀,秀江河面映着月光,静谧中透着肃杀。府衙后院,刘光世独坐书房,案上一盏油灯摇曳。他展开一封蜀宋密信,乃秦桧亲笔。信中叮嘱:荆南当速纳伪秦治下,与岳飞共剿杨幺,防明国西进;若伪秦有异心,蜀宋必不容。
刘光世冷笑,将密信投入灯焰,火光吞噬纸张,映出他阴鸷的面容。「赵官家知遇之恩,本王铭记在心。秦桧小人,欲借本王之手清湖贼,却防我如防贼!」
他起身,推开窗,望向夜色中的袁州城。城外校场的喊杀声已歇,却掩不住民间的暗流。明国的火器、杨幺的水军、岳飞的忠义、金国的监视,无不在这座临时都城上空盘旋。刘光世知自己如履薄冰,却也胸怀野心:若能剿灭杨幺,节制岳飞,伪秦或可自立一方,与明国、蜀宋三分南方。
「宜春虽小,却是本王龙兴之地。」刘光世喃喃自语,关上窗,转身没入灯影。
赣江如玉带横贯城东,江面波光粼粼,却掩不住两岸的肃杀之气。吉州庐陵府城,伪秦治下重镇,城头绿边狗头旗迎风招展,金狮吞虎的旗面在烈日下泛着冷光。城东望江楼高耸,阁顶了望卒手搭凉棚,凝视对岸明国地界,隐约可见吉水县炊烟与火光。庐陵虽非伪秦都城,却因扼赣江西岸,成为对抗明国的前哨,街巷间弥漫着不安与谋算。
卯时初刻,庐陵府北门外市集已热闹起来。摊贩沿赣江支流卢水摆开,鱼腥与豆腐的气味混杂,夹着挑夫的吆喝与脚夫的笑骂。市集入口,一座石牌坊刻「忠纲卫南」,乃刘光世为宣示「卫护江南」所立,却被百姓私下唤作「伪臣碑」。牌坊下,几个渔夫挑着鱼篓,低头避开巡街的镶绿旗兵。这些兵卒身披轻甲,绿边缝线醒目,腰间长刀寒光闪闪,目光如鹰,扫过每个行人。
「听说对岸明国又征兵了!」一个卖柴的老汉压低声音,对旁边的豆腐摊贩道,「方梦华的火铳军,昨夜试炮,声响传到这边来哩!」
「嘘,莫乱说!」摊贩瞪他一眼,手里的豆腐刀一顿,指了指不远处的兵卒。「前日有个酒肆汉子夸明国,被巡风司抓走,至今没放!」
庐陵府城东临赣江,与明国仅一江之隔。望江楼上,伪秦了望卒日夜监视对岸动静,城中百姓却私下议论明国的铁路与火器。方梦华的改革让南昌府车水马龙,黎民争相投奔,传闻火铳一响,金兵溃散。庐陵虽属伪秦,却因地近明国,市井间充斥对岸的传闻,百姓心底暗藏向往,却不敢言明。
庐陵府衙,伪秦吉州治所,坐落城中,青砖高墙,门前石狮张牙。堂上,吉州知事陈行之一袭青袍,端坐案前,面前堆满征粮清单与军报。堂下,伪秦军校尉张烈与幕僚何氏低声禀报。
「陈知事,荆南大半失守,杨幺水军沿湘江而上,岳飞的回信虽允共剿湖贼,却要求我军受其节制!」张烈浓眉紧锁,手持一封密信,语气不平。「刘主公在袁州已应允,命我吉州出兵万人,随岳飞南下潭州。哼,岳飞小儿,仗荆鄂之势,竟敢如此!」
陈行之闻言,轻抚长须,目光沉静。他知刘光世忠于蜀宋赵构,欲借「代主受辱」之名,剿灭杨幺,节制岳飞,扩伪秦版图。然刘光世昔日卖民为奴,名声狼藉,赵构名义切割,仅以秦桧密信操控。吉州地近明国,民心浮动,陈行之身为知事,深知庐陵之重。
「岳飞忠义,为大宋守荆鄂,欲借我军清湖贼,却不愿与伪臣同流。」陈行之缓声道,「主公既奉大宋密旨,当以剿贼为先。张校尉,传令下去,吉州精兵万人,备粮三月,随岳飞南下。另派细作渡江,探明国火器虚实。」
何氏拱手补道:「知事,城中民心不稳,望江楼下常有顺民议论明国。昨日巡风司捕三人,恐与对岸细作有关。刘主公昔日卖民之事,至今为民诟病,宜安抚百姓,免生乱象。」
陈行之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色。刘光世当年为补军饷,将江南百姓卖与金军奴隶贩子,虽得金国默许,却让伪秦背负「卖国」骂名。庐陵百姓私下唾骂「刘伪臣」,望江楼下的议论,更如暗流涌动。陈行之知,若不稳民心,吉州恐成明国与大楚的争夺前沿。
「开仓放粮,减赋三成。」陈行之沈声道,「巡风司严查细作,却莫滥捕无辜。张校尉,城头加派了望,赣江渡口设卡,严防明国渗透。」
午时,望江楼上,伪秦了望卒手持千里镜,凝视赣江东岸。对岸吉水县隐约可见炊烟,偶有火光闪烁,传闻乃明国火铳试射。楼下江岸,渔船稀疏,渡口设木栅,兵卒盘查来往行人。望江楼三层阁内,几个士子品茶议论,语气低沉。
「方妖女的铁路,已修至南昌府!」一个青衫士子压低声音,「听闻火铳车日行百里,贱民投奔如潮。若明军渡江,秦王何以抵挡?」
「嘘!」旁人急忙止住,指了指楼角。一个黑衣人独坐,慢啜清茶,耳尖微动,似在窃听。伪秦虽远离金国,黏竿处暗探偶尔出没,监视刘光世动向。庐陵地近明国,巡风司查得更严,茶肆酒楼皆是耳目。
「岳飞与方梦华乃师兄妹,传闻曾有旧情。」另一士子低声道,「伪明不攻大宋,说是顾念岳太尉面子。伪秦若与岳太尉联手,或可剿灭杨幺,稳住荆南。」
「刘光世卖民为奴,哪配与岳太尉并论?」青衫士子冷哼,「他那绿边狗头旗,不过金狗的傀儡!」
议论间,一队镶绿旗兵沿江巡过,马蹄踏碎江岸碎石,引得路人低头。队首校尉扬鞭,指着渡口一渔夫喝问:「何人?速报来历!」渔夫战战兢兢,递上路引,兵卒翻看后方才放行。
夜幕降临,庐陵府灯火渐稀,赣江江面映着月光,静谧中透着杀机。望江楼下,渡口木栅紧闭,兵卒持火把巡逻。府衙后院,陈行之独坐书房,案上一盏油灯摇曳。他展开一封袁州密信,乃刘光世亲笔,叮嘱吉州严防明国,速派兵接收荆南,配合岳飞剿贼。
陈行之叹息,将密信收入袖中。他知刘光世野心,欲借剿贼之名节制岳飞,却受秦桧密信牵制。蜀宋退守荆益,伪秦为缓冲,吉州地近明国,稍有不慎,便是兵燹之祸。望江楼对岸的火光,似在提醒这座前沿之城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