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可是你不要这么任由自己沉沦下去好不好!”

“哥!”

顾擎深那个时候不敢看顾淮深的眼神。

来不及了。

面对弟弟的质问,顾擎深唯有转身冷漠离开,如同老爷子教导的那样。

而那个时候,是他和乔安在一起的第三年。

以前乔安总觉得顾擎深在这段感情里投入不深,偶尔会埋怨,但从来没有因此真的生过气。

但就是那年,乔安感受到顾擎深特别地黏她,对她关于爱意的表达特别直接。

他们前前后后秘密交往了近六年,乔安是他灰暗生命中唯一的亮色。

在她面前,他可以暂时不做“顾家长子”,只是一个普通的、被允许有情绪的男人。

但命运似乎总在重复同样的悲剧。

回国接手顾氏后,老爷子坚决反对他与“孤儿出身”的乔安结婚。

“顾家的主母必须门当户对。”老爷子的话与二十年前如出一辙,“你母亲就是前车之鉴,随随便便一个人怎么担得起顾家的担子?”

顾擎深站在老宅书房——那个他跪了无数次的青石地板上。

脑海里是当年母亲躺在血色浴缸里的照片,以及不久后父亲殉情的噩耗。

“你想让历史重演吗?”老爷子冷冷地问。

那一刻,顾擎深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想起乔安温柔的笑容,想起她说“我们可以一起面对一切”时的坚定。

在老爷子一句“你想让历史重演吗”下面支离破碎。

乔安离开的那天,顾擎深站在三十二层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指间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

楼下那个熟悉的身影钻进出租车时,他下意识向前倾了倾身子,玻璃上倒映出一张连他自己都陌生的脸——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以为会痛。

至少该有些许波澜。

可胸腔里那片荒芜的冻土早已寸草不生。

顾淮深说得对,他确实成了怪物。

更准确地说,是一具被抽空灵魂的傀儡。

那些年跪在砚台纹路上渗进骨血的训诫,终究把反抗的神经一寸寸碾碎了。

后来的人生像被设定好的程序晨起时西装革履的躯壳自动执行继承人的指令。

联姻。

应酬。

开会。

聚春庭的产权文件送到办公桌那天,钢笔在签名处悬停了很久。

他一开始便知道也猜到餐厅最后会回到乔安手上。

因为她很聪明,跟初穗打了交道。

在顾擎深这里,乔安向来不是一个傻子。

顾氏是老爷子最后的遗愿,当时老爷子奄奄一息,顾擎深从来没有那么想让老爷子如愿过。

因为老人家如愿了,就愿意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老爷子走之前,因为愧疚向温觅嘱咐了什么,后来温觅曾向他提出试着做一对“真夫妻”。

那是个深秋的夜晚,窗外枯黄的梧桐叶拍打着玻璃,像无数干枯的手在轻轻叩门。

温觅穿着驼色羊绒睡袍站在卧室门口,衣摆扫过地板上斑驳的月光。

她指尖缠绕着睡袍腰带,声音轻得如同飘落的银杏叶:“擎深,我们要不要试着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顾擎深正在解袖扣的手指悬在半空。

黄铜袖扣在台灯下泛着陈旧的光泽,上面顾氏家徽的鹰隼纹路已被岁月磨得模糊。

他望着梳妆镜中温觅的倒影,想起老爷子临终前浑浊的目光在温觅脸上停留的几秒。

“老爷子跟你说了什么?”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问明天的天气。

温觅明白瞒不住他。

她向前走了两步,真丝裙摆擦过地毯发出沙沙声:“他说他说你对乔安”

“咔嗒”一声,袖扣被扔进水晶托盘里。

顾擎深转身时,温觅看清了他的眼睛——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像两潭结了冰的死水。

“温觅,”他唤她的名字像在念一份商业合同,“我,做不了任何人的丈夫。”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西装布料下的心跳平稳得近乎机械,“这里面是空的。”

明明只是深秋,当时温觅看着自己相濡以沫的丈夫,觉得大雪纷飞。

雪花粘在玻璃上,慢慢化成水痕,像道透明的泪。

温觅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同情:“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你比老爷子还可怕。他至少还会愤怒,会偏执可你”

她伸手想碰他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你已经把自己杀死了,是不是?”

顾擎深没有否认。

他安静地看着这个法律意义上的妻子,想起结婚那天她眼里的期待,此刻已经褪色成某种怜悯。

多可笑,堂堂顾家长子已经沦落到被怜悯的地步。

可是,他不在意了。

“睡吧。”他拿起床头柜上的金丝眼镜戴上,镜片后的眼睛愈发显得疏离。

后来温觅在离婚协议上签字那日,顾擎深推开满桌文件,想起很多年前老宅书房里,戒尺抽在掌心时老爷子说的话:“顾家长子的使命就是顾氏家族。”

——

温觅说错了一件事。

顾擎深真正的死亡时刻,是在顾淮深婚礼的烟火绽放时分。

当第一簇金红色烟花在海湾上空炸开时,他正在庄园露台的阴影里。

下方花园里,乔安仰起的脸被烟火映得忽明忽暗,她踮起脚尖的瞬间,周屹衡恰好俯身——那道剪影美得像精心构图的电影镜头。

她看向他的眼神不再有涟漪,就像在看一件博物馆里的青铜器——带着对往事的礼貌性缅怀,却再无温度。

“咔哒”

这是心脏最后一块齿轮停止转动的声音。

从顾淮深的婚礼回到老宅后,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

窗外暮色四合,他摸到无名指上冰凉的印章戒指。

这方寸之物的重量竟比三十余年人生还要沉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