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番外：星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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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晕在身后彻底敛去，熟悉的农场气息扑面而来。一切都和离开前一样，又好像有些不太一样起来。
空气里多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像平静湖面下悄然涌动的暗流。
舒尔茨刚走了两步，就忽然顿住。他微微蹙眉，灰眸中闪过一丝惊疑，转向刚刚进入农场的李云锦。
“我感觉，农场好像不太一样？”
“正常的。”出乎他的意料，李云锦居然立刻就这样回答了。她的目光投向农场尽头的光晕边界，眼神悠远，带上了微微的笑意。
舒尔茨更深地皱眉：“你看上去好像也有点不太一样。”
李云锦莞尔一笑，抬起手，个人终端屏幕正亮着。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我登录了星网，找回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她晃了晃手腕，终端上微蓝的光芒闪动
舒尔茨的心跳陡然乱了节拍。
星网，她找回了什么？
陌生的恐慌感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害怕。
“星网上……”他下意识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干涩，“有什么？”
话一出口，便察觉到，自己的软弱。
是啊，我是害怕的。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忽然害怕星网带来的一切会淹没他所熟悉的人，害怕自己熟悉的李云锦变得遥远而陌生。
害怕……失去她。
当失去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时，更汹涌的酸涩与不舍瞬间淹没了他。
李云锦并未察觉他翻涌的心绪，她只是笑了笑：“等一等，舒尔茨。等我出来，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她转身走向生物舱，熟练地打开舱盖，躺了进去。营养液无声注入，包裹住她的身躯。舱盖合拢，指示灯亮起。
时间无声流淌，舒尔茨守在生物舱旁，灰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手指却已经在手心捏紧，刺痛传来，他才茫然地松手。
突然，刺耳的警报声响起，指示灯开始疯狂闪烁。
“警告：生命体征异常，脑波活动急剧衰减，低于安全阈值，意识链接不稳定，即将断联。”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舒尔茨下意识跨到舱前，手指就要去按下强制唤醒的按钮。
“不必惊慌，舒尔茨先生。”
一个陌生的的女声突兀地在室内响起，声音并非来自生物舱，而是借用了农场智能管家的广播系统，清晰地回荡在空间中。
舒尔茨的动作猛地僵住，指尖距离按钮只差一点点。
他猛地抬头，扫视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谁？！”
“她安然无恙。”那个女声再次响起，“留在生物舱里面，对现在的她有好处。”
“证据，”舒尔冷声说，“我凭什么信你？！”
“我知道你是为了她好，不过，”女声依旧平静，“你可以亲眼看看。”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真正的智能管家系统发出了提示音：检测到外部授权访问请求。身份验证通过，欢迎回来，主人。访客四人，已进入农场外围，正前往主控小楼。预计抵达时间：120秒。
舒尔茨的神经瞬间绷紧。
主人？访客？
这绝无可能！
农场的主人现在就躺在生物舱里！
他缓缓退后一步，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剧烈的心跳，下意识看向入口方向，全身上下都写着怀疑与不安。
那个女声仿佛洞悉了他的惊疑：“稍安勿躁，舒尔茨先生。我马上就到。答案，就在眼前。请相信我，这关乎她的安全。”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每一秒都像无限延长。
120秒倒数归零，入口处的光膜如水波般荡漾开，五个人影鱼贯而入。
为首的是一个陌生女子，约莫三十岁上下，一身剪裁利落、质地精良的深蓝色套装，身形高挑，面容秀美，尤其一双眼睛，沉静、深邃。
舒尔茨的目光瞬间就落在她身上。
很奇怪。
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个绝对的陌生人，可偏偏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仿佛在某个被遗忘的梦境里，两人曾无数次见面。
这矛盾的感觉让他呼吸一窒，心脏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她身边跟着的四人中，一个身材微胖、穿着白袍、头发乱糟糟的老者看到舒尔茨，立刻使劲地冲他挤眉弄眼，双手在身前小幅度地比划着“冷静”、“不要冲动”的手势。
这是舒尔茨的老师莫里斯，时空方面的专家。
另外三个人气场各异，眼神锐利，显然都是安保或精英人员，自动落后半步。
舒尔茨无暇细究导师夸张的暗示，他的注意力牢锁定在那个为首的女子身上。
女子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舒尔茨身上，唇角微微上扬，上前一步，姿态大方地向他伸出手，动作流畅自然：“初次见面，舒尔茨先生。我是乔爱党。”
她的声音与刚才广播中的女声一样，温和而稳定：“当然，你也可以叫我李云锦。”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依旧闪烁着警报红光的生物舱，补充道，“或者，程露，烛龙项目的负责人。”
三个名字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在舒尔茨的心上。
乔爱党，那是李云锦在另一个世界最初的名字，属于前世的印记。
李云锦，这是他朝夕相处，早已融入他生命轨迹的少女。
程露，这个名字在科学界如雷贯耳，星际联盟时空物理研究所前任首席科学家，一个早已被载入史册、象征着智慧与探索巅峰的名字。
他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所有的思考能力瞬间宕机，眼睛里充满了茫然。
“你……这……”他几乎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回头看看生物舱，又回头看看面前的人。
乔爱党——或者说程露——自然地收回手，并未介意他的失态，开始对舒尔茨解释真相。
“烛龙项目的历史很悠久，在我接手之前，就由数代顶尖科学家倾力研究。它的核心，是探索时间与空间的本质。很多年前，在一次极高风险的实验中，发生了严重的时空震荡。”
“那次事故的能量冲击，意外撕裂了时空壁垒。一个来自遥远古地球时代、名为乔爱党的普通女子的意识，被这股力量强行锚定、重塑，成为了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个新生儿。这个新生儿，就是我。”
她对舒尔茨笑笑，却平静得仿佛在叙述别人的故事：“我带着属于乔爱党的完整记忆和认知降生，在这个世界成长。凭借着那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独特视角和一点运气，我最终走上了科研道路，并接手了烛龙项目，希望能解开自己身上这个最大的谜团。当然，这个名字，是在我接手之后，才改的。”
她的目光转向闪烁着红光的生物舱，叹道：“当我试图深入烛龙核心、进行更高维度的意识投射实验时，意外再次发生。剧烈的时空震荡，导致我的意识主体被强行抛离、流放。这一次，我失去了作为程露的所有记忆、知识和身份，只保留了最初乔爱党的碎片意识，以李云锦的身份，在另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维苏醒。”
“这就是你遇到的李云锦的由来。她是我，却又只是我的一部分，遗忘了最重要的那部分。”
舒尔茨静静地听着，心中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近乎茫然的空白。
莫里斯教授在旁边听得激动不已，搓着手，低声对旁边的人感叹：“烛龙的时空涟漪……竟然真的造就了程博士的传奇……太不可思议了……”
程露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舒尔茨，温和地说：“属于程露的记忆、知识和身份，在上次我登录星网之后，已经与李云锦的意识完成了最后的整合。现在生物舱的警报是因为，我在这里。那里面是一具没有灵魂的□□。”
舒尔茨沉默地点点头。
知道了真相，最初的恐慌褪去，但疏离感却悄然滋生。
眼前的程露，睿智、强大、从容，是科学界的泰斗。那个会和他一起在田埂边看星星、会因为收获一颗饱满的果实而雀跃的李云锦呢？他守护的人，似乎已经变成一个遥不可及的、星辰般耀眼的存在。
这份认知带来的失落和隐隐的恐慌，让他心底泛起苦涩。他不敢问，怕一问出口，那仅存的联系就真的断了。
程露似乎察觉到他情绪的微妙变化，没有多言，只是温和地说：“我需要先去处理一下李云锦的身体数据。”她示意了一下生物舱，带着另外两名研究员走了过去，开始操作旁边复杂的监控仪器。
莫里斯教授立刻凑到舒尔茨身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羡慕：“嘿，小子，你这运气……真是让老头子我嫉妒得质壁分离啊！”
他压低声音，手舞足蹈：“到处乱跑，不务正业跑过来给人当农场管家，结果呢？居然到了程露博士最重要的‘意识流散体’身边，这叫什么？命运的宠儿？烛龙项目最离奇的外围参与者？”
他拍着舒尔茨的肩膀，兴奋之意溢于言表。
舒尔茨被拍得微微皱眉，看着导师兴奋得发光的脸，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闷：“不，教授。事情……不是这样的。”
他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他并非什么参与者，他只是一个恰好出现在她流落途中的守护者。
“事情当然不是莫里斯说的那样。”程露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已快速处理完数据，生物舱的警报红灯悄然熄灭，各项指标恢复稳定。她走了过来，目光落在舒尔茨身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和温柔。
“舒尔茨，”她的声音很轻，带着能抚平焦躁的温柔，“你并非偶然闯入的守护者。你是这个漫长故事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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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极其重要的、不可或缺的锚点，是烛龙计划投射在时间长河里的……另一道涟漪。”
舒尔茨愕然抬头，灰眸中充满了不解。
程露凝视着他，缓缓问道：“你难道从未觉得奇怪吗？你对李云锦那种近乎本能的、超越职责的守护欲？你疯狂在许多地方寻找，一直到她身边，才平静下来的感觉？”
舒尔茨的心快速跳动起来。
是了，自己漫长的寻找，到了她身边才安心，又是为什么呢？
“那是因为，”程露轻声说，“你，舒尔茨，也是那次导致我流落异世的烛龙事故的……亲历者。你是‘烛龙’计划早期的核心研究员之一。舒尔茨这个身份，不过是你在失去自我之后的新身份。”
强烈的怀疑与疑惑席卷了全身，令他陷入更强烈的不安。
他不是农场管家舒尔茨？他是一个研究员？他参与了烛龙项目？他和程露……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当年那场事故，剧烈的时空能量乱流不仅撕裂并抛离了我的意识主体，同样狂暴的力量也席卷了当时距离控制核心最近的你。你的核心意识在能量的裹挟下被重塑，最终成为了这个时代的一个新生儿，却遗失了所有过往记忆。那个新生儿，就是你，舒尔茨。”
莫里斯教授在旁边听得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像铜铃：“我的天。”
舒尔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他，烛龙项目的研究员？这一切是怎么推断出来的？是真的吗？
他看着程露眼中那深切的期盼，混乱的心绪慢慢地平静下来。
深吸一口气，他问出了此刻盘旋在心头最重要的问题：“你希望我……找回记忆吗？”
程露微微一愣，随即，一个笑容在她脸上绽放。
“当然，作为程露，我很希望你能回来。我们还有很多未完成的课题，还有很多需要一起面对的谜题。”她顿了顿，坚定地说，“但是，一切由你自己做主。无论你选择成为谁，你都是你。”
“由我自己……决定？”舒尔茨喃喃。
周围一片寂静。
凝视着她眼中的期盼，他心中的最后一丝迷茫烟消云散。
“我……同意。”
“好。我们回研究所。”
空间折跃的轻微不适感瞬间消失。星舰平停靠在一个隐藏在星云褶皱深处的空间站对接港。
程露站在主控台前，输入指令。
“引导网络已就绪。”她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入舒尔茨耳中，“环境参数模拟至你潜意识最安适区间。意识桥接系统初始化完成。生命体征稳定确认后，深层记忆库唤醒及再锚定程序即刻启动，核心程序将确保你基础意志安全。我会全程监控。”
舒尔茨沉默地点了点头。
舱盖无声地、平稳地合拢。柔和的内置光源熄灭。
纯粹而深沉的黑暗过后，是光。
无数闪烁着不同色彩的光点，如同宇宙大爆炸后最初形成的星尘，在意识的最深处被无形的引力唤醒，轰然点亮。
冰冷的实验室，墙壁上流淌着的图谱，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彻夜不眠的激烈争论，与同事们面红耳赤的探讨，成功突破某个理论节点时，实验室里爆发的欢呼和香槟飞溅的泡沫……
还有她，程露。
年轻，锐利，眼中燃烧着永不熄灭的求知火焰，站在主控台前的侧影，与自己争论某个参数设定时扬起的的下巴，实验取得阶段性成功时，她转过头，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笑意……
以及那些在无数个为共同理想燃烧的日夜中，悄然滋生的、未曾言明却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与情愫……
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如同从温暖深邃的星海中缓缓上浮，感官一点点回归。
他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依旧是那双银灰色的眼眸，但此刻，那眼底深处沉淀了太多太多。
映入眼帘的，是程露关切的脸庞。
四目相对。
时间、空间、生离、死别、守护、重逢……无数的过往与情感，在无声的目光交汇中奔流、激荡、最终归于一片深沉的宁静。
程露看着他眼中那熟悉又陌生的眼神，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情感，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带着晶莹的泪光。
她向他伸出手，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穿透了所有的时间和空间，在他耳边响起：
“再次见面，邵晖研究员。”
“欢迎回来。”
舒尔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含笑的眼眸中，映着他此刻的身影，也映着过往无数个日夜。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都化作了无声的席卷一切的海啸。
他没有去握那只手。
而是紧紧地、紧紧地拥抱住了眼前的人。
“好久不见，程露。”
“我回来了。”
空气里多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像平静湖面下悄然涌动的暗流。
舒尔茨刚走了两步，就忽然顿住。他微微蹙眉，灰眸中闪过一丝惊疑，转向刚刚进入农场的李云锦。
“我感觉，农场好像不太一样？”
“正常的。”出乎他的意料，李云锦居然立刻就这样回答了。她的目光投向农场尽头的光晕边界，眼神悠远，带上了微微的笑意。
舒尔茨更深地皱眉：“你看上去好像也有点不太一样。”
李云锦莞尔一笑，抬起手，个人终端屏幕正亮着。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我登录了星网，找回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她晃了晃手腕，终端上微蓝的光芒闪动
舒尔茨的心跳陡然乱了节拍。
星网，她找回了什么？
陌生的恐慌感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害怕。
“星网上……”他下意识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干涩，“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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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是害怕的。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忽然害怕星网带来的一切会淹没他所熟悉的人，害怕自己熟悉的李云锦变得遥远而陌生。
害怕……失去她。
当失去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时，更汹涌的酸涩与不舍瞬间淹没了他。
李云锦并未察觉他翻涌的心绪，她只是笑了笑：“等一等，舒尔茨。等我出来，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她转身走向生物舱，熟练地打开舱盖，躺了进去。营养液无声注入，包裹住她的身躯。舱盖合拢，指示灯亮起。
时间无声流淌，舒尔茨守在生物舱旁，灰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手指却已经在手心捏紧，刺痛传来，他才茫然地松手。
突然，刺耳的警报声响起，指示灯开始疯狂闪烁。
“警告：生命体征异常，脑波活动急剧衰减，低于安全阈值，意识链接不稳定，即将断联。”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舒尔茨下意识跨到舱前，手指就要去按下强制唤醒的按钮。
“不必惊慌，舒尔茨先生。”
一个陌生的的女声突兀地在室内响起，声音并非来自生物舱，而是借用了农场智能管家的广播系统，清晰地回荡在空间中。
舒尔茨的动作猛地僵住，指尖距离按钮只差一点点。
他猛地抬头，扫视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谁？！”
“她安然无恙。”那个女声再次响起，“留在生物舱里面，对现在的她有好处。”
“证据，”舒尔冷声说，“我凭什么信你？！”
“我知道你是为了她好，不过，”女声依旧平静，“你可以亲眼看看。”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真正的智能管家系统发出了提示音：检测到外部授权访问请求。身份验证通过，欢迎回来，主人。访客四人，已进入农场外围，正前往主控小楼。预计抵达时间：120秒。
舒尔茨的神经瞬间绷紧。
主人？访客？
这绝无可能！
农场的主人现在就躺在生物舱里！
他缓缓退后一步，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剧烈的心跳，下意识看向入口方向，全身上下都写着怀疑与不安。
那个女声仿佛洞悉了他的惊疑：“稍安勿躁，舒尔茨先生。我马上就到。答案，就在眼前。请相信我，这关乎她的安全。”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每一秒都像无限延长。
120秒倒数归零，入口处的光膜如水波般荡漾开，五个人影鱼贯而入。
为首的是一个陌生女子，约莫三十岁上下，一身剪裁利落、质地精良的深蓝色套装，身形高挑，面容秀美，尤其一双眼睛，沉静、深邃。
舒尔茨的目光瞬间就落在她身上。
很奇怪。
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个绝对的陌生人，可偏偏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仿佛在某个被遗忘的梦境里，两人曾无数次见面。
这矛盾的感觉让他呼吸一窒，心脏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她身边跟着的四人中，一个身材微胖、穿着白袍、头发乱糟糟的老者看到舒尔茨，立刻使劲地冲他挤眉弄眼，双手在身前小幅度地比划着“冷静”、“不要冲动”的手势。
这是舒尔茨的老师莫里斯，时空方面的专家。
另外三个人气场各异，眼神锐利，显然都是安保或精英人员，自动落后半步。
舒尔茨无暇细究导师夸张的暗示，他的注意力牢锁定在那个为首的女子身上。
女子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舒尔茨身上，唇角微微上扬，上前一步，姿态大方地向他伸出手，动作流畅自然：“初次见面，舒尔茨先生。我是乔爱党。”
她的声音与刚才广播中的女声一样，温和而稳定：“当然，你也可以叫我李云锦。”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依旧闪烁着警报红光的生物舱，补充道，“或者，程露，烛龙项目的负责人。”
三个名字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在舒尔茨的心上。
乔爱党，那是李云锦在另一个世界最初的名字，属于前世的印记。
李云锦，这是他朝夕相处，早已融入他生命轨迹的少女。
程露，这个名字在科学界如雷贯耳，星际联盟时空物理研究所前任首席科学家，一个早已被载入史册、象征着智慧与探索巅峰的名字。
他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所有的思考能力瞬间宕机，眼睛里充满了茫然。
“你……这……”他几乎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回头看看生物舱，又回头看看面前的人。
乔爱党——或者说程露——自然地收回手，并未介意他的失态，开始对舒尔茨解释真相。
“烛龙项目的历史很悠久，在我接手之前，就由数代顶尖科学家倾力研究。它的核心，是探索时间与空间的本质。很多年前，在一次极高风险的实验中，发生了严重的时空震荡。”
“那次事故的能量冲击，意外撕裂了时空壁垒。一个来自遥远古地球时代、名为乔爱党的普通女子的意识，被这股力量强行锚定、重塑，成为了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个新生儿。这个新生儿，就是我。”
她对舒尔茨笑笑，却平静得仿佛在叙述别人的故事：“我带着属于乔爱党的完整记忆和认知降生，在这个世界成长。凭借着那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独特视角和一点运气，我最终走上了科研道路，并接手了烛龙项目，希望能解开自己身上这个最大的谜团。当然，这个名字，是在我接手之后，才改的。”
她的目光转向闪烁着红光的生物舱，叹道：“当我试图深入烛龙核心、进行更高维度的意识投射实验时，意外再次发生。剧烈的时空震荡，导致我的意识主体被强行抛离、流放。这一次，我失去了作为程露的所有记忆、知识和身份，只保留了最初乔爱党的碎片意识，以李云锦的身份，在另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维苏醒。”
“这就是你遇到的李云锦的由来。她是我，却又只是我的一部分，遗忘了最重要的那部分。”
舒尔茨静静地听着，心中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近乎茫然的空白。
莫里斯教授在旁边听得激动不已，搓着手，低声对旁边的人感叹：“烛龙的时空涟漪……竟然真的造就了程博士的传奇……太不可思议了……”
程露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舒尔茨，温和地说：“属于程露的记忆、知识和身份，在上次我登录星网之后，已经与李云锦的意识完成了最后的整合。现在生物舱的警报是因为，我在这里。那里面是一具没有灵魂的□□。”
舒尔茨沉默地点点头。
知道了真相，最初的恐慌褪去，但疏离感却悄然滋生。
眼前的程露，睿智、强大、从容，是科学界的泰斗。那个会和他一起在田埂边看星星、会因为收获一颗饱满的果实而雀跃的李云锦呢？他守护的人，似乎已经变成一个遥不可及的、星辰般耀眼的存在。
这份认知带来的失落和隐隐的恐慌，让他心底泛起苦涩。他不敢问，怕一问出口，那仅存的联系就真的断了。
程露似乎察觉到他情绪的微妙变化，没有多言，只是温和地说：“我需要先去处理一下李云锦的身体数据。”她示意了一下生物舱，带着另外两名研究员走了过去，开始操作旁边复杂的监控仪器。
莫里斯教授立刻凑到舒尔茨身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羡慕：“嘿，小子，你这运气……真是让老头子我嫉妒得质壁分离啊！”
他压低声音，手舞足蹈：“到处乱跑，不务正业跑过来给人当农场管家，结果呢？居然到了程露博士最重要的‘意识流散体’身边，这叫什么？命运的宠儿？烛龙项目最离奇的外围参与者？”
他拍着舒尔茨的肩膀，兴奋之意溢于言表。
舒尔茨被拍得微微皱眉，看着导师兴奋得发光的脸，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闷：“不，教授。事情……不是这样的。”
他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他并非什么参与者，他只是一个恰好出现在她流落途中的守护者。
“事情当然不是莫里斯说的那样。”程露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已快速处理完数据，生物舱的警报红灯悄然熄灭，各项指标恢复稳定。她走了过来，目光落在舒尔茨身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和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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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尔茨愕然抬头，灰眸中充满了不解。
程露凝视着他，缓缓问道：“你难道从未觉得奇怪吗？你对李云锦那种近乎本能的、超越职责的守护欲？你疯狂在许多地方寻找，一直到她身边，才平静下来的感觉？”
舒尔茨的心快速跳动起来。
是了，自己漫长的寻找，到了她身边才安心，又是为什么呢？
“那是因为，”程露轻声说，“你，舒尔茨，也是那次导致我流落异世的烛龙事故的……亲历者。你是‘烛龙’计划早期的核心研究员之一。舒尔茨这个身份，不过是你在失去自我之后的新身份。”
强烈的怀疑与疑惑席卷了全身，令他陷入更强烈的不安。
他不是农场管家舒尔茨？他是一个研究员？他参与了烛龙项目？他和程露……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当年那场事故，剧烈的时空能量乱流不仅撕裂并抛离了我的意识主体，同样狂暴的力量也席卷了当时距离控制核心最近的你。你的核心意识在能量的裹挟下被重塑，最终成为了这个时代的一个新生儿，却遗失了所有过往记忆。那个新生儿，就是你，舒尔茨。”
莫里斯教授在旁边听得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像铜铃：“我的天。”
舒尔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他，烛龙项目的研究员？这一切是怎么推断出来的？是真的吗？
他看着程露眼中那深切的期盼，混乱的心绪慢慢地平静下来。
深吸一口气，他问出了此刻盘旋在心头最重要的问题：“你希望我……找回记忆吗？”
程露微微一愣，随即，一个笑容在她脸上绽放。
“当然，作为程露，我很希望你能回来。我们还有很多未完成的课题，还有很多需要一起面对的谜题。”她顿了顿，坚定地说，“但是，一切由你自己做主。无论你选择成为谁，你都是你。”
“由我自己……决定？”舒尔茨喃喃。
周围一片寂静。
凝视着她眼中的期盼，他心中的最后一丝迷茫烟消云散。
“我……同意。”
“好。我们回研究所。”
空间折跃的轻微不适感瞬间消失。星舰平停靠在一个隐藏在星云褶皱深处的空间站对接港。
程露站在主控台前，输入指令。
“引导网络已就绪。”她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入舒尔茨耳中，“环境参数模拟至你潜意识最安适区间。意识桥接系统初始化完成。生命体征稳定确认后，深层记忆库唤醒及再锚定程序即刻启动，核心程序将确保你基础意志安全。我会全程监控。”
舒尔茨沉默地点了点头。
舱盖无声地、平稳地合拢。柔和的内置光源熄灭。
纯粹而深沉的黑暗过后，是光。
无数闪烁着不同色彩的光点，如同宇宙大爆炸后最初形成的星尘，在意识的最深处被无形的引力唤醒，轰然点亮。
冰冷的实验室，墙壁上流淌着的图谱，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彻夜不眠的激烈争论，与同事们面红耳赤的探讨，成功突破某个理论节点时，实验室里爆发的欢呼和香槟飞溅的泡沫……
还有她，程露。
年轻，锐利，眼中燃烧着永不熄灭的求知火焰，站在主控台前的侧影，与自己争论某个参数设定时扬起的的下巴，实验取得阶段性成功时，她转过头，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笑意……
以及那些在无数个为共同理想燃烧的日夜中，悄然滋生的、未曾言明却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与情愫……
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如同从温暖深邃的星海中缓缓上浮，感官一点点回归。
他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依旧是那双银灰色的眼眸，但此刻，那眼底深处沉淀了太多太多。
映入眼帘的，是程露关切的脸庞。
四目相对。
时间、空间、生离、死别、守护、重逢……无数的过往与情感，在无声的目光交汇中奔流、激荡、最终归于一片深沉的宁静。
程露看着他眼中那熟悉又陌生的眼神，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情感，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带着晶莹的泪光。
她向他伸出手，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穿透了所有的时间和空间，在他耳边响起：
“再次见面，邵晖研究员。”
“欢迎回来。”
舒尔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含笑的眼眸中，映着他此刻的身影，也映着过往无数个日夜。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都化作了无声的席卷一切的海啸。
他没有去握那只手。
而是紧紧地、紧紧地拥抱住了眼前的人。
“好久不见，程露。”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