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第 109 章

程顺安的声音不大,却让屋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或惊疑,或恐惧,或茫然地落在他身上,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主人?谁是主人?谁能驱策这样一位弹指间碎钢断铁、视死士如草芥的存在?


叶凌云趴在房梁上,心跳如擂鼓,目光死死钉在下方的程顺安身上。


一个荒诞但似乎又早有预感的念头在心底疯狂生长。


是……锦姐儿吗?


可这怎么可能?


程顺安这样神乎其技的手段,这样的人……


他不敢多想,只知道自己的心跳越发地快了起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沉重的殿门再次被推开。凛冽的寒风裹着雪沫子卷了进来,安思言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视线扫过地上三皇子和四皇子的尸体,掠过状若疯魔被死死按住的太子,在程顺安身上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最后落在皇帝身上,单膝跪了下来。


“启禀陛下,宫中叛逆,业已肃清。作乱贼首及党羽,尽数拿下。宫禁各处,皆已恢复掌控。”


“不,不可能!”太子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撒谎!孤……孤的人……”


赵炎闻言,眼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那一瞬间,他居然不顾自己被程顺安震伤的手臂,反手拔出一把匕首,朝着太子扑了过去。


“去死!”


安思言冷哼一声,上前半步,一脚将对方踢飞出去,又反手一拉,赵炎瞬间就惨叫落地。


跟着安思言进来的护卫扑过来,瞬间将赵炎死死按在地上,卸了下巴,捆了起来。


随着赵炎被彻底制服,殿内跟着他一同进门的人也都被控制住之后,外面风雪呼啸,殿内却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就在这带着血腥的暖意中,一个身影牵着一个更小的身影,缓缓地走了进来。


李云锦穿着一身素色斗篷,头发简单地挽着,牵着明珠公主进来了。


小姑娘脸色有些苍白,紧紧抓着李云锦的手,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被按在地上的太子,身体微微发抖。


“臣女李云锦,参见陛下。”李云锦对着皇帝屈膝行礼,“幸不辱命,将明珠公主安然送回。”


话音未落,太子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狗,疯狂地叫了起来:“李云锦,你这个贱人,妖孽。是你,都是你,是你毁了孤的一切。”


“父王,”明珠公主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话,“不是郡主姐姐,是你。是你想害皇爷爷,是你让人抓母妃,是你打母妃,是你让弟弟病得快死了,是你杀了三皇叔四皇叔,是你引来了坏人。你才是坏人!”


她一边哭一边说,眼泪滚了下来。


她的哭诉犹如一把刀,将太子的遮羞布都剥了下来,也狠狠地刺在了皇帝的心上。


他看看太子,又看看李云锦,心情分外复杂。


他曾以为自己对李云锦已经足够优待,也足够了解她,可如今看来……


自己根本就不了解她。


她到底是谁?她背后……到底是什么力量?


李云锦仿佛没看见皇帝眼中的惊涛骇浪,也没理会太子的狂吠。她仰起头,目光投向高高的房梁,唇角弯起:“舅舅,梁上风景可好?戏看够了,该下来了吧?”


众人愕然抬头。


程顺安无奈地叹了口气,身影一晃,就出现在梁上。他一手拎着叶凌云的腰带,如同拎着一件不太重的行李,轻飘飘落回地面,将他稳稳放下。


叶凌云双脚落地,犹自有些腿软,惊魂未定地看着李云锦,又看看程顺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程顺安看也没看殿内众人各异的神色,径直走到李云锦身侧,微微躬身:“主人,处理完毕。”


主人!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李云锦身上,内心满是疑惑。


岁宁郡主,居然是眼前这个人的主人?!她到底什么身份?


李云锦对周遭的目光恍若未觉,她只是平静地看向皇帝。


皇帝也正盯着她,眼神里有震惊,有恐惧,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希望。


“陛下,”她问,“您愿意再信我一次吗?”


信,信什么?


皇帝的胸膛起伏,眼底各种情绪挣扎翻滚,终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艰难地点了点头,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信……你……”


李云锦微微一笑:“好。”


她对程顺安点了点头,后者顿时会意,走到榻前。


影卫下意识想拦,被他一伸手,就推到了一边去。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银色的小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两枚只有珍珠大小的药丸。在皇帝期盼的目光下,他捏开皇帝的下巴,算不上温柔地将两枚药丸都塞了进去。


药丸入口即化。


但下一刻,疼痛席卷了全身。


皇帝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手死死抓住锦被,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痛,太痛了。


仿佛在刮骨割肉,全身上下都在被剥离,就连骨头缝里的血都要被榨出来。


“陛下!”


殿中诸人大惊失色,冲上前去,却又纷纷在程顺安的目光下止住了脚步。


好在那痛苦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数十个呼吸,皇帝的身体猛然平静下来。


他大口地喘着气,暖流带着磅礴生机从身体里涌出来,苍白的脸上迅速浮现出血色,眼神变得锐利,苍老的皮肤带上了光泽,甚至连花白的鬓角,此刻都开始转黑。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自己的手,手指此刻竟能清晰地感觉到肌肉的充盈和力量;试着动了动腿,久违的掌控感也回来了。


惊喜之下,他坐起身,动作虽还有些滞涩,却已不再是那副垂死之态。


“这……这是……”


“返老还童?仙丹?!”安思言失声。


叶凌云死死盯着皇帝的变化,一个念头冒了出来:“锦姐儿,这药……”


李云锦迎上舅舅惊骇的目光,微微笑了笑:“不是什么仙丹,只是让陛下的身体状态,回溯到……大约二十年前的样子罢了。”


二十年前!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听懂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位刚刚还在鬼门关徘徊的皇帝,至少还能再活二十年。意味着今日这场血腥宫变之后,整个朝堂的权力格局,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剧变。


皇帝,将重掌乾坤,开启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漫长时代。


皇帝感受着体内久违的力量感和生机,狂喜涌上心头,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天佑我朝!”


他转向李云锦:“岁宁,朕……”


“陛下,”李云锦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目光转向叶凌云,“此间事了,我要走了。”


走?


叶凌云心中的不安瞬间化作了现实。他飞快上前,颤抖着问:“走。锦姐儿你要去哪里?锦姐儿,你别胡闹。”


“舅舅,”李云锦打断他,反手轻轻握住叶凌云颤抖的手腕,“您对我的一些事情,心中应当早有猜测,只是不敢深想,不愿承认,对吗?以后……不必再猜了。”


她顿了顿,轻声说:“我要永远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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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四个字如同千钧重锤,狠狠砸在叶凌云心头。


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果然,她就不是这方天地的人啊……


就在此刻,大殿之中毫无预兆地大放光明。


不是烛光,也不是日光,而是更加纯粹的光芒,如水波般在虚空中荡漾,中心迅速凝聚、扭曲、拉伸,一道由纯粹流光构筑的门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内的虚空中。


众人骇然失色。


安思言下意识拔出了佩刀,内侍宫女更是惊恐尖叫着瘫软在地。


皇帝眼睛瞪得滚圆,连状若疯癫的太子都暂时忘记了挣扎,惊恐地看着那不可思议的存在。


流光溢彩的“门”中央,一个身形高大健壮的男人站在那里,宽肩窄腰,银发灰眸,俊美得超乎想象。


“舒尔茨,”李云锦对门那边笑了笑,“等等我哦。”


舒尔茨点点头,目光淡漠地扫过大殿,微微皱了皱眉。只有在目光落到叶凌云身上的时候,才轻轻点了点头。


叶凌云下意识点头回礼,回过神又暗道自己简直像失了魂。可眼前这人完美得好似仙君,他下意识地有些瑟缩。


“舅舅,”李云锦上前一步,给了他一个轻柔而短暂的拥抱,“我要走啦,帮我向姥姥姥爷说抱歉,不能亲自跟他们说再见了。”


叶凌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不知不觉已经模糊了眼眶,只是拉着李云锦的手,不肯松开。


“舅舅别担心,那边是我的世界哦。在那边,我有一座很大很大的农场,种满了你们没见过的花花草草。生活自由自在,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也没有什么试探算计。”


她拍拍叶凌云的手,露出一丝狡黠笑意:“而且,还有这样帅气的人陪我,是不是很好?”


叶凌云下意识看向银发灰眸、俊美无双的舒尔茨,心中忍不住腹诽:帅是帅,帅得简直不像凡人。可好看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一看就不好相处。怕是连句知冷知热的体己话都不会说吧?


可他更明白,锦姐儿今日露了这样逆天的本事,又用“仙丹”给了皇帝整整二十年阳寿,更召来了这非人的光门和存在。


这世界,如何还能容得下她?


留下,才是真正的取死之道。


远走他乡,去那未知的世界,或许反而是唯一的生机。


纵有万般不舍,千般担忧,此刻也只能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终于艰难地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好……好。”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嘱咐:“一定……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


“家里那边……”


李云锦轻声道:“家里那边,就劳烦舅舅日后帮我道个别吧。就说,锦姐儿要走啦,归期……无定。请二老莫念,珍重身体。芳姐儿也是。”


“你放心,舅舅明白,家里有我。”叶凌云说完这几个字,已经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李云锦深深地再看他一眼,又看看殿内诸人,最后视线落在明珠公主身上,对她露出一个浅笑。


“走吧。”


程顺安应声而动,紧随其后。


两人转身,毫不犹豫地迈向那片流淌着星海的流光之门。


就在李云锦的一只脚踏入那片光影流转的门扉时,她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叹息般说了一句。


“诸君珍重。”


她再也没有回头。


光芒闪烁过后,殿内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冬日的风卷着雪飘了进来,落在人们脸上。


冰。


彻骨的冰。


好像,一个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