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建章宫的铜漏刚滴过辰时二刻。檐角铁马还在轻颤着昨夜稻田的稻香,
刘妧案头的《新禾加工册》摊开数尺。
前日朱批旁,陈阿娇用金错刀刻的"禾稼丰稔"四字犹新,刀痕里嵌着细小的面粉颗粒。卫子夫新填的代郡数据被指腹摩挲得发毛——王老实家卖新麦面的价目表下,压着半匹粗布,布角用面粉拓着"冬衣"二字,那是给孙女做棉袄的料子,针脚间还沾着白花花的粉末。
"陛下,太后在偏殿候着,手里转着个青铜磨盘呢。"
侍女绿萼将暖砚推近时,砚台里的松烟墨正浮着枚磨盘倒影,盘齿间凝着一粒虚拟的麦粒,在墨水中轻轻旋转。
殿外忽然传来环佩与磨盘相击声,像筛面罗落在青石上。
陈阿娇披着月白织锦太后衣踏入,凤纹披帛上的银线在晨光里流转,正映着册页上"百工利涉"四字。她鬓边赤金簪新缀的"面香珠"随着步伐轻晃——那是用头炉新麦面烤的馍渣熔铸的,珠子里嵌着半根面杖碎屑,在光线下泛着麦黄色。
"瞧瞧西市的面坊!"
陈阿娇将一方刻着"食为民天"的青铜镇纸拍在册上,镇纸边缘铸着面坊与市舶司的对纹,镇纸底部还沾着新鲜的面粉痕迹。"少府刚送来税单,"她指尖划过镇纸纹路,"长安七十二家新开面坊,五十八家是女户经营!王老实家闺女的'九穗面坊',日销馒头两千个,摞起来比未央宫的铜雀台还高!"
她袖口赤金镯碰着镇纸,镯身磨盘纹与底部商船浮雕撞出清响,像石磨空转时的嗡鸣。"卫子夫核完市舶司账册了,"她压低声音,凑近刘妧,"波斯商人赛义德用十匹骆驼换咱的'九穗面粉'磨法,说要在西域开'汉家馒头铺',还问咱们的女面匠收不收徒弟呢!"
卫子夫扶着侍女走进,素色襦裙上的暗纹面杖沾着御花园露水,每道杖纹都沁着面粉的质感,仿佛刚从面案上提起。"太后,陛下,"她展开绘有郡国工坊分布的绢帛,各郡用不同颜色的面团纹样标记——红色是面坊,黄色是酒肆,绿色是油坊。
"代郡新开的'双季麦酒肆',"卫子夫指尖点着绢帛上的代郡位置,"用新麦酿的酒,酒精度比寻常粟酒多三成,掌柜的是个寡妇,现在雇了六个女徒呢;渔阳郡的'豆油坊'更厉害,"她提起绢帛一角,仿佛能闻到油香,"榨的油被北军买去做甲胄保养,校尉说比老法子省三成油。"
绢帛末页贴着一张揉皱的面巾,上面用面粉拓着"面香四海"四字,边缘印着五个指印——最大的那个沾着胭脂,是张婆孙女按的,最小的两个是她刚会走路的弟弟按的。
窗外忽然传来西市方向的磨盘声与吆喝声,此起彼伏,像一首热闹的市井进行曲。
刘妧想起三日前微服逛面坊的场景:张婆的孙女正踩着改良的"水力石磨",水车每转一圈,石磨便碾出斗许细面。男徒赵算生蹲在水车前调整齿轮,女徒柳织娘用织锦梭比划着磨盘间距,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最后男徒挠着头笑:"还是你这织锦的法子准!"
此刻殿外传来木屐与竹简相击的脆响,太学工科女博士黄月英领着两名抱面杖的女徒疾步而入,她们腰间挂着的工具袋用面粉袋改的,袋口还沾着细密的面粉,掉出几枚齿轮状的面模。
"启禀陛下、太后!"
黄月英的象牙笏板轻点青砖,展开的磨盘图纸上,齿轮纹路清晰可见,旁边用朱砂写着"效率提升四倍"。"这是新改良的'双轮石磨',"她指着图纸上的双齿轮结构,"用《考工记》的齿轮传动原理,让上下磨盘同速旋转。"
女徒王巧儿展开一个巴掌大的模型,磨盘竟真的能转动:"南阳郡用这磨盘磨'九穗粟',出粉率从六成提到八成!"她袖口还沾着磨盘油,"老面匠们围着看了三天,最后都说'见了鬼'!"
黄月英补充道:"齿轮比是男徒赵算生算的,磨盘间距是我们按织锦机的飞梭原理调的,"她指着图纸角落的小字,"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
陈阿娇抓起案头的金错刀,在竹简空白处刻下"器以利生,何分巧拙"八字,刀刃划过处,露出底下刘妧预先绘制的《农器改良图谱》,图上画着男女徒共调磨盘,旁边注着"男算力,女算巧,器成功倍"。
未时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陈阿娇的织锦披帛上投下光斑,正好落在她翻看的市舶司账册上。
刘妧望见太后鬓边的"面香珠"在"波斯技术交易"几个字上停了停,珠子里的面杖碎屑影子轻轻晃动,像在面案上滚动的面团。
殿外忽然传来激烈的争执声,夹杂着布匹撕裂的声音。
平阳侯家儿媳拽着一个穿绸衫的胡商奔入,胡商头戴的缠头掉在地上,露出花白的头发,手里攥着一张被撕成两半的羊皮契约。
"陛下!太后!"胡商扑通跪倒,操着生硬的汉话,"我是波斯的赛义德,想买'九穗面粉'的磨法,可那些老面匠说'传男不传女,传汉不传胡',把契约撕了!"他指着窗外,"但我看见女户面坊的老板娘们,用新磨盘赚的钱比男匠多两倍,她们的馒头像云朵一样白!"
陈阿娇立刻招来市舶司官员,珍珠璎珞蹭着胡商粗糙的手背:"传哀家的令!凡女户工坊愿意售卖技术者,朝廷抽成减半;胆敢阻挠技术交流者,罚没工坊三个月税银,充作市舶司奖励金!"
卫子夫展开一卷《技术交流冲突录》,册中夹着一张长安面匠行会的悔过书:"起初他们说'女子坏了祖师爷的行规',"她指着悔过书上的朱砂批注,"可当女户面坊用新磨盘做出雪白的馒头,那些男匠的妻子儿女都偷偷跑到女坊主家学手艺了。"
账册末页贴着张草纸,是渔阳李氏女儿画的"面坊传艺"图:画面上,一位女坊主正给几个男徒讲解磨盘,旁边用歪扭的字写着:"我娘说,好技术就该像面粉一样,撒开来才香。"
申时的更鼓敲过,咚咚声震得殿角铜铃轻响,也震得案头的《郡国面坊图》微微发颤。
刘妧望着图中用不同颜色面团绣着的各郡面坊分布,长安西市的"九穗面坊街"用雪白的面粉绣成,蜀郡的"米粉巷"则用米白色丝线勾勒,格外醒目。她想起早上收到的黄月英密信,信里说已尝试用面粉袋的纤维结构改良盔甲内衬,让北军甲胄轻便了两成。
陈阿娇推来一叠锦书,每一页都用彩线织着女户面坊的日常:
磨面女徒在灯下调试面粉粗细,账房女徒用"锦面算盘"核计营收,掌柜女徒与胡商比划着价格,最妙的一幅上,男女徒共抬着新磨盘,男徒在前喊号子,女徒在后笑盈盈。
"这是西市绣娘新创的'面坊十二景',"陈阿娇指着其中一幅男女徒共研磨盘的画面,"明儿就挂到各郡市舶司去,让天下商人瞧瞧,我大汉女子的手艺,既能揉面,也能赚万国的钱。"
卫子夫捧来一本皮面账本,封皮用金字写着"大汉面坊利录",翻开第一页便是王老实女儿的"九穗面坊"营收表:"每日售出馒头两千个,换得细绢十匹,其中三匹用于扩大工坊,两匹给父亲治腿伤,五匹存作购新磨盘的本金。"表后还贴着一张面票,是某位胡商预付的百个馒头定金。
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群新开业的女户面坊主们捧着各色面点涌入,领头的正是王老实的女儿王巧儿,她围裙上还沾着面粉,指尖带着薄茧。
"陛下,太后,"王巧儿跪在丹墀下,将一个漆盘举过头顶,盘中是六个雪白的"九穗馒头","这是用新磨盘磨的面蒸的,比寻常馒头松软三成,麦香能飘三条街,卖了能换半匹细绢。"馒头的顶部绽开如花,边缘留着蒸笼的竹纹,像极了她常年握面杖的手掌纹路。
酉时的宫宴摆在长乐宫的面坊旁,蒸笼的热气与夕阳的余晖交织,形成一片朦胧的金雾。
陈阿娇亲自给赛义德斟了一杯新麦酒,酒液金黄透亮,浮着一层细密的泡沫。"瞧那边,"她指着面坊深处,"那是文院女徒们在月下用'锦面算盘'计算面粉出口的最优价格,说能算出波斯商人的最高心理价位。"
赛义德捧着酒盏的手微微颤抖,泪水滴在碗沿:"要是早知道汉家女子有这般智慧...我去年就该来长安求师了..."
卫子夫用银匙搅着案上的新麦粥,粥面上浮着一层油亮的麦脂:"我让少府算过,"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欣慰,"今岁仅面食出口一项赚的钱,就够从西域买三万匹战马,都是女户面坊主们一针一线、一磨一揉赚来的。"
刘妧摸着案头新刻的"市舶令"玉节,玉节上刻着面杖与商船交叉的图案。她想起推行新磨盘时的艰难:先是面匠行会联名抵制,放出"女子掌磨,五谷不生"的谣言,后有老匠在市舶司门前聚众抗议,直到王巧儿的"九穗面坊"用雪白的馒头打开市场,那些抵制的声音才渐渐平息。
面坊的麦香里,混着陈阿娇鬓边的珍珠香与赛义德身上的安息香料味,像一曲跨越国界的技术交流歌谣,在长乐宫的廊下缓缓流淌。
"去叫尚方署的匠人,"刘妧对侍女说,声音里带着笑意,"让他们照着新磨盘的样子,铸一些刻着'工巧利民'的铜范,发到各郡县的面坊去,再铸一批'巧匠之印',给那些有创新的女坊主们。"
"这事哀家早盯着呢!"陈阿娇立刻接话,从袖中摸出一枚铜范样,范面上刻着男女徒共持磨盘的图案,"昨儿工科女徒用面粉袋的韧性计算盔甲内衬厚度,算得比老甲匠还精准,老甲匠现在天天往面坊跑,说是找灵感呢!"
卫子夫则展开一卷空白竹简,提笔蘸墨,笔尖在竹简上顿了顿,仿佛在感受这一笔的重量。"那我便记下,"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今日长乐宫议决:设立'器艺局',专司技术交流与改良,凡女户工坊有创新者,赐'巧匠之奖';鼓励技术出口,所得利润按三七分成,工坊得七,朝廷得三。"
竹简便签在暮色中泛着微光,未干的墨字如同一颗投入市舶之海的石子,在大汉的商海之间,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刘妧知道,这涟漪终将传遍四海,让更多能工巧匠的智慧跨越国界,为这煌煌大汉,织就更广阔的财富经纬。
此刻的长安西市,张婆正把一个崭新的枣木面杖塞进孙女手里,面杖顶端刻着个小小的磨盘图案。"拿着,丫头,"她帮孙女系好面粉袋改的围裙,"这是宫里发的'双轮磨'配套面杖,揉面省劲不说,还能在面团上压出花纹呢!"
旁边"九穗面坊"的老板娘哗啦倒出一筐新磨的面粉,雪白的粉末像冬雪般落下。"瞧瞧这面多细!"她抓起一把,让面粉从指缝间流下,"用新磨盘磨的,待会儿就有胡商来下大单,咱也能像王巧儿那样,给娃攒钱娶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