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登船渡海
残阳如血,浸染着徐城斑驳的城墙。驿馆庭院里,典韦赤着上身坐在石凳上,任由军医为他换药。古铜色的背脊上纵横交错的旧伤宛如盘踞的虬龙,而左肩新绽的伤口正渗着暗红的血珠。"嘶——"药粉触及皮肉时他倒吸冷气,却立刻咬紧牙关,拳头攥得骨节发白。檐下负手而立的吴权转过身来,夕阳为他周身镀上金边,却照不进深潭般的眼眸。
"十日。"吴权的声音像磨砂掠过青铜,"让伤者养好身子,让战马磨利铁蹄。"他望向东南方天际,云层正聚成巍峨的宫阙形状,又渐渐染上暮色如凝固的血迹。典韦猛地起身,绷带下的肌肉如山峦起伏:"末将三日后便能执戟!"吴权抬手按住他的右肩,掌心温度透过粗布衣衫:"我要的不是三日的猛虎,而是能踏平江东的蛟龙。"
驿馆十日流淌得缓慢而沉重。每日破晓,吴权总会独立东廊,看军士们拖着伤腿练习步法,听典韦在院中单手挥动铁戟卷起猎猎风声。某个雨夜,烛火在吴权眸中跳动,他忽然对斟茶的祝公道轻笑:"你说江东此刻可有人在夜观天象?"茶汤倾入陶碗的声响如溪流淙淙,祝公道垂目道:"他们只见商队旌旗,不见潜龙鳞爪。"
当第十一日傍晚,徐州东海郡的城墙浮现在地平线上时,夕阳正将商旅的影子拉得绵长。吴权示意车队停在岔路口:“全军在此化整为零。”他亲手将犀角鎏金的腰牌塞进革囊,换上一枚青玉商符。千余军士悄无声息没入西山坳,只剩十余人牵着驮马继续前行。货物箱笼里暗格层叠,掀开丝绸遮掩,底下是淬火的横刀与折叠弩。
城门口税吏敲算盘的声音噼啪作响。公孙渊堆笑递上路引文书,袖中银铤恰到好处地滑进对方掌心:“幽州皮货商,劳烦大人行个方便。”税吏指尖掂量着重量,忽然用刀鞘挑起车帘——典韦正靠在棉包上假寐,额角冷汗被黄昏镀成金珠。祝公道立即塞过一包胡椒:“家兄感了风寒,大人莫要过了病气。”
客栈天字房里,烛芯爆出个巨大的灯花。吴权指尖蘸着茶水在桌上画圈:“三郎该到了。”更鼓敲过三更时,窗棂轻响,黑影狸猫般滑入室内。青年摘下兜帽的瞬间,烛光在他眉宇间照出与吴权相似的轮廓——正是秘密执掌备武军的皇子吴雄。
“父皇!”青年欲行大礼,被吴权托住手肘拦下。父子二人指尖相触时都在微微发抖,吴权仔细端详儿子下颌新添的箭疤,忽然抓起案上凉透的茶盏一饮而尽。
茶汤泼洒在舆图上,洇湿扬州沿岸的曲线。吴权用匕首尖点着浪纹交错处:“甘宁的锦帆贼旧部,就藏在这片水域。朕要亲自撬开老渔夫的嘴——”刀尖突然刺穿宣纸,“但若走漏半点风声,东吴水师的艨艟便会堵死长江口。”
吴雄猛地按住父亲手腕:“儿臣愿代父前往!扬州密探眼线如蛛网...”话音未落,吴权反手抓住他虎口,父子较劲时指节俱已发白:“你以为朕是瓷捏的?”烛火噼啪声中,皇帝眼底燃起幽深的光:“当年在涿水,朕能潜游三里凿穿敌船底板,如今不过寻个落草的老将...”
典韦在隔壁突然发出一声痛哼。吴权手势骤变,拍了拍儿子手背:“备武军的水战操练如何?”吴雄立即挺直脊背:“新造楼船皆设拍杆,士卒每日缚甲泅渡两个时辰。”他忽然压低声音,“只是淡水储存仍不足,三月前试航,过半将士因饮腐水腹泻。”
“所以更要取夷州!”吴权指甲刮过地图边缘,“管承的探船已摸清季风规律,待冬日北风起时...”他忽然噤声,疾步掀开门帘——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店小二哼着小调在下楼梯。
再掩上门时,吴权往火盆里投进一叠绢帛。跃动的火焰舔舐着夷州地形图,将他瞳孔映得忽明忽暗:“届时你率备武军自琅琊出海,与管承舰队呈钳形合击。记住——”燃烧的绢帛被他摁在吴雄掌心,“要像捉毒蛇般掐准七寸,登陆当日必须夺取高山族人的淡水溪!”
四更梆子响时,吴雄悄然离去。吴权独自站在窗前,看儿子身影融入晨雾。典韦拄着拐杖蹭进来,忽然闷声道:“陛下其实不必亲涉扬州,老臣的伤...”吴权回头看他,竟笑了笑:“记得当年你教我凫水,说怕水的将军迟早喂王八?”笑声忽又收住,“北汉不能永远困守旱地。”
三日后朐港的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扑面而来。港内樯橹如林,其中十数艘双桅商船挂着“管”字旗。管统快步踏过跳板时,缆绳正在他身后卷起翻滚的浪花。这水师将领穿着绸缎员外服,腰间算盘却随着步伐露出半截军符纹样。
“东家!”管统拱手行礼,目光扫过吴权身后众人。祝公道正扶着典韦踩上晃动的跳板,壮汉每步都踏得木板呻吟作响。浪头推来,典韦一个趔趄,管统闪电般伸手托住他肘部——两人手臂相抵时青筋俱都暴起,竟在不动声色间较了回力。
商船解缆时,海鸥正掠过猩红的朝阳。吴权立在船尾,看东海郡城楼化作黛色剪影。典韦拖着伤腿蹭到他身旁递上姜汤:“陛下看什么?”吴权接过陶碗时,指尖在碗沿摩挲出一道水痕:“看将来焚毁建业城的第一把火,该从哪处港湾燃起。”
白帆吃满了风,船队像离弦的箭划开碧琉璃般的海面。管统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黑点:“那是东吴巡哨船,专截查北上商队。”忽见祝公道从货箱抽出彩缎奋力挥舞,竟用吴地方言唱起渔歌:“哎呦——郎采莲子妾采菱,菱角尖尖戳手心...”吴巡船果然转帆远去,船头兵士还跟着哄笑。
典韦嗤笑:“祝郎君倒是个全才。”却见吴权凝视着逐渐缩小的吴船,轻声接上未唱完的后半句:“...戳得心碎缝不起,不如拔剑斩菱根。”海风卷走破碎的音节,在他玄色衣袍上荡开无声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