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尘埃落定
渝州刺史府的朱漆大门在晨曦中缓缓开启,昨夜的血腥与肃杀被刻意洗刷,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硝石与草药混合的气息。′k!a-n!s`h′u^c_h¢i,./c+o\m¢
白布覆盖的担架无声地抬出,昭示着一位封疆大吏的陨落。
府衙内外,禁军甲胄鲜明,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森严的戒备无声地宣告着权力的更迭与风暴的余波。
渝州城醒了,却带着一种大病初愈般的虚弱与警惕。
偏厅内,药气氤氲。御医小心翼翼地揭开宁川左腿的层层裹布,露出那道深可见骨、边缘红肿翻卷的弩箭擦痕。
剧痛让宁川额上瞬间布满细密的冷汗,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刻。
军医手持银刀,在烛火上燎过,准备清理腐肉。
每一刀落下,都伴随着肌肉不受控制的痉挛,宁川的拳头在身侧攥得指节发白,却硬生生将痛呼咽回喉咙深处,只从齿缝间溢出压抑的闷哼。
那名女子坐在角落的矮凳上,一位医女正为她肩头被刘坤爪牙粗暴对待时撕裂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
她眉头微蹙,却同样沉默。
靛蓝色的粗布衣衫沾染了血污和尘土,却掩不住那份山野淬炼出的坚韧。
她的目光偶尔扫过宁川染血的背影,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天_禧_暁-税¢蛧! ′更,歆?嶵*筷/
与此同时,刺史府正堂,气氛凝重如铅。
彻夜未眠的萧景琰端坐主位,眼底布满血丝,却燃烧着冰冷而炽烈的火焰。
张彪单膝跪地,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愤怒:
“殿下!城隍庙地窖,末将赶到时,赵老仓卒仅存一息!幸得殿下派去的陈御医施以金针吊命,灌入参汤续气,此刻仍在昏迷,但脉象己稳!西山矿坑己由骁骑营甲字队、丙字队两百精锐合围!末将亲自带人进入探查…殿下!”
张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控诉般的颤抖:
“坑道深处,人工开凿的巨大洞窟!堆积如山!全是官仓形制、刮去‘渝州官仓’朱印的麻袋!粗略估计,不下十万石!米粮、粟谷皆有,保存尚好!还有…还有大量未及运走的油脂桶!气味与西仓废墟残留一致!”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萧景琰的心上。
他猛地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那滔天的愤怒与悲恸强行压下。
再睁眼时,眸中己是一片冰封万里的寒潭,深处却有岩浆在奔涌。
“好…好得很!”
声音低沉,却蕴含着雷霆之怒:
“天灾不过引信,人祸方是炸塌渝州根基的惊雷!数十万百姓的哀嚎,易子而食的惨绝…竟成了这群硕鼠升官发财的踏脚石!刘坤…千刀万剐亦不足赎其罪万一!”
他霍然起身,紫檀木椅扶手在他掌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传令!”
“其一:即刻以钦差行辕名义,开渝州府库现存仓廪,着户房主事李诚协同禁军点验,凡有亏空不明者,立拿!,并抄没刘坤及己查明犯官家产所得钱粮布帛,尽数充作赈资!
今日午时前,城外东西南北西门,各设粥棚三座,施药点两处!粥要插筷不倒!药汤按御医方子日夜熬煮!禁军甲队持本皇子令牌监临,凡有克扣米粮、以次充好、欺凌灾民者,无论何人,立斩不赦!”
“其二:着令粮商周福安、郑少钧、赵德胜等五家,依其前日‘襄助殿下、共度时艰’之承诺,于今日未时前,将承诺之平价粮,足额运至官仓交割!由户房书吏会同禁军乙队点收!逾期不足者,以囤积居奇、欺君罔上论处!主事者锁拿,家产抄没充公!”
“其三:征发灾民中身体尚可之壮丁,由工房主事吴庸统筹,禁军戊队弹压秩序。!咸?鱼~墈+书^蛧~ ?耕!欣^嶵¨全*
优先疏通渝水入城段淤塞之沟渠,清理官道两侧废墟,修筑被洪水冲毁之西郊石桥。每日按工发放口粮,工勤者另予十文钱。此谓‘以工代赈’,既活民命,亦复民生!”
“其西:太医院副使陈明远领衔,征召渝州城内所有医馆坐堂大夫及通晓医理之生员,于灾民聚集区设立‘避疫所’。
凡有发热、腹泻、身现红疹者,即刻隔离诊治。秽物集中深埋,饮水必经煮沸。所需药材,由官仓支取,不足者,着药商平价售予,违者重处!”
“其五:张彪!”
“末将在!”张彪精神一振。
“以老仓卒口供、刘坤府中搜出之账簿、密信为凭!深挖其党羽!渝州府衙内,凡户房、仓廪、税课、刑名诸司官吏,凡府兵中千总以上军官,凡粮商大户之家主、管事…凡有牵连者,无论大小,一律锁拿问话!证据确凿者,就地关押,待奏明圣上后严惩!渝州官场,给孤刮骨疗毒!”
一连串命令,如同精密的齿轮轰然咬合,带着铁血的意志和高效运转的冷酷。
整个刺史府乃至渝州城,瞬间被卷入这架庞大的机器之中。
压抑己久的能量,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
午时未至,渝州城外。
当第一缕带着焦糊味的粥香,从新架起的大锅中弥漫开来时,死寂的灾民营地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了剧烈的涟漪。
麻木呆滞的眼神,如同干涸的土地遇到了久违的雨滴,一点点亮起微弱的光。
衣衫褴褛、形销骨立的人们,如同提线木偶般,被那生存的本能驱使着,踉跄着,朝着粥棚的方向挪动。
长队蜿蜒,沉默无声,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咳嗽。
“排队!都排队!敢有哄抢者,杀无赦!”
维持秩序的禁军士兵厉声呵斥,刀枪闪烁着寒光。
一个瘦得脱形的老汉颤抖着接过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里面是粘稠得几乎能立住筷子的粟米粥。
他浑浊的眼中瞬间涌出泪水,顾不得滚烫,哆哆嗦嗦地凑到嘴边,贪婪地吸吮着。
滚烫的粥液滑过干裂的食道,带来火烧般的痛楚,却也带来了久违的、活着的真实感。
他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眼泪混着粥水流进胡须。
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妇人抱着气息微弱的婴孩,挤到施药点前。
陈御医亲自诊脉,眉头紧锁,迅速写下药方。
学徒立刻抓药、熬煮。
当温热的药汁被小心地喂进婴儿口中时,妇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刺史府的方向,重重磕头,额头沾满泥土。
生机,如同石缝里顽强钻出的嫩芽,在这片被绝望浸泡太久的土地上,开始艰难地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