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李三爷率众驰援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好西风,值此关头,率众赶到,双方气焰顿时此消彼长。

众人皆知,西风堂口弟兄最多,但谁也没想到,逢此危难之际,他竟然还能叫来这么多人。

当然,来的又不只是这百二十号弟兄,还有李三爷那一身江湖气概、义胆忠肝。

人人都怨世风日下,试问人人,又有几个古道热肠?

如有千般计较,莫求一片真心。

多年以来,江家三爷不忘出身,宽以待人,仗义疏财,有求必应,登门告帮者,无论贫富贵贱,皆为并肩弟兄。

若非半生义气,何来应者云集?

李三爷义气当先,利弊得失,暂且不论,仅就此时此刻而言,江家别无所依,却只能指望着他手底下的靠扇帮。

钻天鹰心窄,心窄之人,必定多思多疑,一见西风赶到,当即暗自断定——此人不除,江家不灭。

一晃神的功夫,李正西便已迈步走到江家车队附近,振臂喝道:“他妈的,我看看今天谁敢砸江家的车!”

话音刚落,就见随行弟兄“哗啦啦”蜂拥而上,立时就将车队护在身后。

细看这群靠扇帮,大的二十多,小的十五六,体格虽然不壮,眼里却透着一丝凶狠,手里的家伙也各不相同,有土造手枪,有炉钩菜刀,还有镐把钉耙……

最愣的几个,甚至顺手捡了块砖头,就急匆匆地跟着来了。

别看行头寒酸,匪帮却也不敢小觑。

靠扇帮中的绝大多数,本就是天生地养、无依无靠,而今年岁轻浅,又没成家立业,身无恒产,来去自由,却最是胆大包天、好勇斗狠的时候,逼急了,敢把自己豁出去,什么事都不管不顾。

有这帮愣头青托底照看,江家“响子”终于得空抽身,当即举枪喝道:“看什么看,还不他妈的赶紧放人!”

匪帮枪支有限,如今人数也落了下风,大当家的又被人拿枪抵住,见此情形,便只好连退两步,跟江家众人隔街对峙。

李正西带着石头,径直走到江家车旁,一手搭在车门上,俯下身,低声说:“哥,嫂子,你们在车里坐好,这有我呢!”

说罢,甩手关上车门。

江连横没有争论,只是摇下车窗,将手中的配枪递了出去,说:“西风,拿着!”

李正西点点头,接过二十响大镜面儿,拨开快慢机,随后绕过车头,招呼几个弟兄,大踏步朝钻天鹰走去。

江家龙头不肯下车,不是因为胆怯,也不是要争面子,而是他本来就不该下车。

今天应声下车,明天就会有人叫他跪地磕头,后天就会有人叫他提头来献。

线上的合字,大多畏威不畏德。

这口气要是泄了,江家便会显出颓势,而且覆水难收,日后再想立威,恐怕就难了。

说话间,李正西便已来到匪帮面前。

这时候,赵国砚和钻天鹰还在僵持对峙。

赵国砚用枪抵住钻天鹰喉头,钻天鹰用枪抵住赵国砚肋下。

双方原本还算互有牵制,可随着西风赶到,匪帮便渐渐失去了主动。

李正西立定近前,看了看赵国砚,又看了看钻天鹰,随即抬抬下巴,说:“鹞子,你现在把枪放下,咱俩就还有的谈。”

钻天鹰面颊一抽,却问:“还有什么可谈的?”

李正西表态道:“叫你的人让路放行,今天的事儿,我可以不再追究。”

钻天鹰咧咧嘴,干笑两声,却道:“你们江家的人,说话有准儿吗?”

“那要不然,你想咋办,还是说——”

李正西往前逼近一步,突然高声质问:“你想跟江家火并?”

他的嗓门儿很大,暴喝声立刻就在附近的街巷里回荡起来,传得很远很远……

这一声质问,似乎不只是针对钻天鹰,同时也是给省城的其他帮会匪众提了个醒,江家还没落魄到人见人欺的地步。

钻天鹰眉头一紧,犹豫片刻,终究没有把枪放下。

羞刀难入鞘!

放狠话容易,倘若做不到,最后折的还是自己的面子。

可是,若不就此作罢,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却又实在讨不到便宜。

真要打起来,江家必定殊死相搏。

这不仅仅是为了保护龙头家眷,更是为了自保,为的是“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江家“响子”专干脏活儿,得罪的仇家不少,十几年下来,早已跟江家死死绑定。

他们比谁都清楚,江连横要是倒台,他们也绝不会有任何好下场。

靠扇帮又对西风言听计从,能在这一刻赶来支援,就不会在下一刻转身逃跑。

钻天鹰这股绺子的情况却完全不同。

他们拦路设障,说破天来,不过是为了趁乱发财,碰见江家逃难,在这抖抖威风,也不过是为了扬名立万。

这边是追名逐利,那边是逃难求活。

两相对照,决心就不一样,更何况孰优孰劣,端的是一目了然。

说着,李正西扭脸瞥了瞥钻天鹰身边的匪众,抬手指向内城,又道:“看见没有,现在城厢大乱,老柴和官兵都不管事儿了,四平大街那么多家商号,你们爱抢谁抢谁,我不管,但你们要是敢动江家的车——”

他掂了掂手中的大镜面儿,接着说:“那就鱼死网破,只要咱两家还有人喘气儿,谁他妈的都别想走!”

众胡匪闻言,心说也对,满大街的商号铺面任君自取,何必非得挑这块硬骨头啃呢?

要说两家真有什么血海深仇,响就响了,都是带把儿的爷们儿,手里有枪,怕个鸡毛!

可是说到底,江家也没跟他们结过梁子,钻天鹰要买枪,江连横也卖给他了,横竖就是没抽空见面,至于么?

这仗打得不值!

众胡匪越想越觉得有些得不偿失,心思就渐渐松动起来,想换个地方砸窑取财。

毕竟,所谓盘道盘道,就是为了互相给个台阶儿,得过且过也就算了。

眼见着匪帮决心动摇,赵国砚索性再让一步,干脆把枪放下来,说:“行了,鹞子,别端着了,你这面子还没找够么?”

至此,江家已经给足了台阶儿,再不借坡下驴,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钻天鹰见状,三白眼一翻,不得已,便也把枪放下,佯装豪迈地拍了拍赵国砚的肩膀,突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说这干啥,大家都哥们儿,我就跟你闹着玩玩儿,咋还整潮了呢!”

他不觉得尴尬,大丈夫能屈能伸,韩信尚且受过胯下之辱,这又算得了什么?

只不过,江家弟兄冷眼旁观,自是无人附和。

这不是能屈能伸的事儿,前据而后恭,绝非大丈夫所为。

赵国砚俯身捧起一把雪,擦尽脸上的污秽,细想钻天鹰的前后反差,倒也的确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钻天鹰要是真能说到做到,就像阎王李那样的狠人,方才哪还有这许多废话,恐怕早就开响了。

退一步讲,他要真是个绿林豪强,绺子局红,山头兴旺,江连横当初又怎么会轻慢了他?

归根结底,自己的面子自己挣,倘若外强中干,就算别人赏脸,真给他面子,他也照样接不住。

钻天鹰还在辩解,但不是冲江家,而是冲他身边那十几号弟兄。

“行了,江湖路上一枝花,横葛蓝荣是一家;虽然不是亲兄弟,到老也没分过家!玩归玩,闹归闹,差不多就得了,都是线上的并肩子,祖师爷的规矩不能坏,免得有伤江湖和气!”

眼瞅着形势不利,他这时候倒是想起来论规矩了。

江家众人不予理会,仍旧不敢背向匪帮,便举起枪口,默默朝身后的车队退去。

待到缓步退至车旁,李正西随即吆喝道:“石头,带三十人去前面给车队开路!”

“好!”

石头立马转身叫人,拎着镐把哨棍,朝着城门洞方向一拥而去。

钻天鹰把枪别在裤腰上,假模假样地喊道:“赵太保,现在小西关忒乱,要不我派几个弟兄搭把手,送你们过去吧?”

赵国砚没理他,仍旧招呼着弟兄们护送江家车队。

钻天鹰见状,不禁冷哼一声,暗自嘀咕道:“好狗,好狗,江连横也是命好,摊上这么两条忠犬。”

正念叨着,旁边的二柜忽然凑过来,低声耳语道:“大当家的,我可听说江连横手黑,今天这件事儿,真就这么拉倒了?”

“怕什么,张大帅都要跑了,江连横还能嘚瑟几天,以后这奉天城,还指不定是谁说上句呢!”

“那咱们还回去么?”

钻天鹰撇撇嘴说:“看情况,要是省城真变天了,没准咱哥几个也能跟着分一杯羹呢!”

没想到,话音刚落,却见城门洞里突然暴乱!

江家的车队不仅没能穿过去,就连西风派去开路的靠扇帮,竟也随之一冲而散,猛然调头转了回来。

众人不明缘由,正要定睛细看,却听不远处先传来几声叫骂,骂的还不是国粹,而是吱哇乱响的东洋话。

紧接着,就见城门洞里射出一道强光。

几十个东洋宪兵,手持长枪短炮,护送着一辆黑色汽车,自小西关大街,火速横冲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