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1章 鸡毛蒜皮,铁叉庙中
玄奘法师看着眼前的小峡谷,手中的九环锡杖往旁边的树上一挥,当即便是砸断几颗大树。
而后玄奘法师将这几个大树并排,又扯了几根藤蔓,搭了一座简陋的木桥,再于木桥旁边竖一镇石,上书‘佛桥’二字,免得这木桥被人随意拆去。
而后,他又走上木桥,在中间重重的跳了跳,确认那木桥稳当,这才满意的踏过木桥,越过那小峡谷,又来来回回的,在那木桥上走了好几遍。
——峡谷不大,可若是没有这木桥的话,两边的行人想要往来,便得沿着那峡谷的山势而动,少说也得花费半个时辰。
“大圣若是急着去赴宴的话,先行一步便是了。”玄奘说道。
“大圣,放心好了,此间,依旧是人道之地。”
“如大圣所言,人道之下,仙神的法力用不得,仙神之外,贫僧手里面这禅杖,也不是吃素的。”
玄奘法师摇晃了一下那才扫翻了好几棵大树的九环锡杖,锡杖的饰环,在玄奘法师的摇晃之下,发出清越的声响。
“这……”齐天大圣犹豫起来。
他不想就这么舍了玄奘而走,也不想错过牛魔王的大罗之宴。
至于说留一个化身这种事……
先前倒也罢了。
可在亲自经历过了那大罗化身降临人间的那一遭过后,齐天大圣已经是不敢只留下一个化身在玄奘身边了。
“和尚,你这一路开山,填坑,搭桥……”
“你就没想过,照你这般,多久才能走到灵山?”
齐天大圣眼珠子转了转,立刻便又换了一种说法。
他当然也看得出来,玄奘的举动,是利人利己——可玄奘所做的这些事,实在是太小太小了。
他齐天大圣做所的事,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玄奘法师所做的这些鸡毛蒜皮之事,丝毫不被其放在眼里——他也更不愿意,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耽搁了行程。
“大圣,佛法,乃是觉悟之法,亦是救苦救难之法,是渡化众生之法。”
“这被鸡毛蒜皮困扰的,如何不算是众生呢?”
“贫僧修佛法,求佛法,是为了自己,可同样,也是为了众生。”
“众生不分大小。”
“若贫僧因为要求佛法,就不管这鸡毛蒜皮,不管这众生,那求了佛法,又有何用呢?”
看着齐天大圣正准备张口,玄奘法师便又出声。
“我知晓,大圣想说,我如今之力,衰微而孱弱——就算是管这些事,也管不了多少。”
“等我取经归来,整合佛门过后,集结整个佛门的力量,那一天能做的事,便能超过我现在数年所做之事。”
“故此,我现在因为这些鸡毛蒜皮而耽搁行程,着实是得不偿失。”
“大圣想说的,是这个吗?”玄奘法师抬着九环锡杖缓缓往前——这一座山上,有一座铁叉庙。
庙中的老僧,颇为精通佛法。
玄奘接下来,就要去这庙里面,和这老僧讨论佛法,看看这老僧,能否解答自己在佛法上的疑惑。
想着此事,玄奘的脑海当中,便不由得想起了那金蝉子所赐下的袈裟。
金蝉子,乃是释迦牟尼如来的弟子,其所赐下的袈裟,就算玄奘的心境再怎么明澈如镜,都不免对此生出些许的波澜。
虽然到现在,他还不曾披上那袈裟,可在先前的一个夜里,他也悄悄的借着月光打开了那袈裟,将那袈裟看了个仔细。
也就是那时候,他看到了袈裟上的字样。
【阿弥陀佛告曰:
吾寂灭时,有魔作沙门,
有波旬之类,着吾袈裟,形比丘相。
入我僧伽宝众之中,坏清净幢,
曲解甚深微妙正法,乱般若舟。
自破律仪,复引他堕,
以沙门形,行魔罗业。】
打开袈裟的刹那,明亮的月光,都变得阴沉起来。
那如同袈裟上的纹路一般,铭刻于袈裟上的字样,在入眼的刹那,便几乎是彻底的冲垮了玄奘的理智。
魔作沙门。
波旬乱法。
那说法,几乎是能解释他参悟佛法以来的,所有的疑惑!
为什么佛法当中有诸多的不足?
为什么参悟佛法的高僧,非但没有参悟出什么慈悲心,反而是暗地里不少五毒俱全……
还有他至今都不能理解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原因就在这里。
魔作沙门。
波旬乱法。
只要承认了这魔作沙门,波旬乱法这么一回事,当前佛门的乱象,便顷刻之间就有了解释。
可情况真的如此吗?
那灵山上,那大雷音寺当中,佛门的诸佛,可是都在啊!
若是在那诸佛都在的情况下,有波旬乱法之患,使得魔作沙门,那灵山上的那些佛陀,此时状况如何呢?
他们有受到这波旬乱法的影响吗?
还有,金蝉子禅师所送来的这件袈裟……连这位佛门世尊的亲传弟子,都只能以这种方法来通传消息,来将这消息传给他这位凡人。
那是不是意味着,整个灵山,都已经积重难返?
释迦牟尼世尊,也已经受波旬所制?
灵山内外,那无数的佛陀,菩萨,都已经不再被世尊所信任?
总之,在展开了那袈裟过后,那灵山的问题,便是越想越大,越想越恐怖,越想,越是令人不敢想!
在那一次过后,玄奘便再也没打开过那袈裟。
而在那过后,玄奘对于那各种鸡毛蒜皮的事,便也越发的积极。
对于和各处寺庙主持论法的事,也同样是越发的积极。
——就连齐天大圣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这不经意的姿态之下,这位玄奘法师,已经是开始在悄悄的修行。
而且其所修行的,不是别的,正是那诸多法门当中,最为擅长于杀伐的人仙之法!
对于玄奘而言,无论是论法,还是一路上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都是一种修行!
都是能让他增强实力,也能让他更好的践行佛法的修行!
“铁叉庙中所供奉的,乃是慈恩光王佛。”
“其乃是佛门当中,以慈悲和刚强著称的佛陀。”
“而铁叉庙,更是慈恩光王佛时常关注显圣之地。”
“若是连铁叉庙的主持法师对佛法的理解,都和众生的善恶道德相悖的话,那灵山,就真的有可能出问题了。”玄奘法师暗自想着。
随机,玄奘法师看向齐天大圣。
“大圣,接下来,我将往铁叉庙论法。”
“铁叉庙的铁衣僧,乃是有名的慈悲之僧。”
“那铁叉庙中,定然是安然无恙的。”玄奘法师说道。“大圣可先往南赡部洲去参加平天大圣的宴会。”
却是玄奘法师已经打定主意,接下来要通过这铁叉庙,来稍微的试探一下佛门如今的情况,要稍稍的,透露一下有关于波旬的口风,看看那铁衣僧的反应——但这种事,是不方便让齐天大圣这个‘外人’知晓的,故此,在论法之前,他要先将齐天大圣给打发走。
“这……”齐天大圣看了看面前丝毫没有加快脚程之意的玄奘法师,又看了看那南赡部洲的方向,左右为难,急得抓耳挠腮。
好片刻,他才是在自己的脑后一抹,将一点精血引动,渗入毫毛,将那毫毛,都化作一片赤红。
“玄奘法师,平天大圣乃是我兄长,他那宴会,老孙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的。”
“这毫毛你拿着,若是真遇到了什么事,就将这毫毛展开。”
玄奘接过毫毛,将那毫毛放在九环锡杖之间,看着齐天大圣纵身而去,这才抬脚,往那铁叉庙的方向而去。
铁叉庙中的僧众不多,只得寥寥几人。
除却主持铁衣僧之外,余下四人当中,有一个是铁衣僧捡回来的孤儿,有三个,则是皈依佛门的弟子。
不过,相比于其他寺庙当中的佛弟子而言,铁叉庙里,这三个犯了罪过而皈依佛门的弟子,他们的待遇确实不同——其他地方的皈依佛弟子,披着袈裟,堂而皇之的往来各处。
但在这铁叉庙中,那些皈依的佛弟子,却都是戴着脚镣,在庙中劳作。
“持佛法,当束心猿。”看着玄奘诧异的目光,铁衣僧便也是解释起来。
“这几位弟子,虽然皈依,但念头躁动,心猿不定,故此,老僧才是专门为他们打造了这脚镣。”
“如此,身静,则神安,神安,方可制心猿。”
铁衣僧说着。
“原来如此。”玄奘点了点头,“大师之慈悲,果真不同凡响。”
看着这三个带着脚镣劳作的‘僧人’——虽然这和佛门的戒律,有些相悖。
可玄奘莫名的便是觉得,这铁衣僧的‘渡化’之法,才该是正宗的渡化之法。
那些犯了错误,想要避入佛门的人,就该是以这种法门来引导才是。
“玄奘法师也觉得此法妥当么?”看着玄奘法师脸上,并无什么深恶痛绝之意,铁衣僧当即就是心情大好。
往昔的时候,他和其他地方的僧人,也颇有沟通。
只不过,提及这诡异之法的时候,其他地方的僧众,都对他这铁叉庙的皈依之法,深恶痛绝,认为此法太过于离经叛道——若以此法,那诸多信众,怎会自愿皈依佛门?
佛门,又怎能壮大?
如此,数度不欢而散过后,铁衣僧便干脆是锁了山门,不再和其他的僧人交流。
便是那长安的水陆大会,他都没去。
“法师不愧是佛门之魁首,见识和其他地方的愚氓僧众,果真不一样。”
铁衣僧开心的道。
“依小僧之见,大僧这皈依之法,比其他寺庙的皈依之法妥当,但却还不够妥当。”
玄奘说道——来此之前,他便已经下定了决心。
那来此过后,他自然不介意在这铁衣僧的面前展露出更多的东西。
“愿闻其详。”铁衣僧和十一礼。
“天地之间,有业力,有功德。”
玄奘法师当即在那佛像之前坐下。
“我佛门渡化之法,便是令那些业力之辈诡异,督促他们多行功德,以抵消业力,叫他们免受业力之苦。”
玄奘说着那渡化诡异之法的本质——在佛门的理论当中,常伴青灯古佛,颂念阿弥陀佛,便是在行功德。
“然也。”铁衣僧点了点头。
“那佛弟子,为了免受业力之苦而诡异佛门,那我等,便自当引领他们向善,多行功德。”
“如大僧所行,虽然有助于他们收心猿,定意马,但却对他们行功德无所益。”
“那长此以往,必定业力蒙心,就算是锁了心猿意马,那心猿意马,也必定是扯开缰绳而走。”
“是以,依小僧之见,大僧当督促他们,多行功德才是。”
“功德何在?”铁衣僧如同是看到了真正的同道一般,又往前凑了两步。
“修桥铺路,治病救人,不都是功德?”玄奘法师想起了自己这一路而来所经历的那些‘鸡毛蒜皮’的事。
“就如这铁叉庙下的铁岭山。”
“山路难行,沟壑纵横,百姓往来,何其不便?”
“若大僧能督促这皈依之众,开山修路,方便百姓,岂不是功德一件,能消了他们的业力?”
“善哉,善哉!”听着玄奘法师的言语,铁衣僧也不由得是眉飞色舞,喜不自胜。
佛门如今,虽然已是泥沙俱下——可佛门当中,也不乏一些看透了局势的聪明人。
这许多年以来,一直都有人认为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有些问题,对于那些皈依佛门以求避祸的人,亦有不满。
但大势在此,这些看透了局势的,也违反不得,而只能想着,该如何引导和限制那些皈依之辈,使得佛门的名声不至于被败坏……或者说是,如何挽回佛门有些糟糕的名声。
铁衣僧以锁链束缚的行为,便是一种‘惩戒’——虽然遁入空门,不受人间的律法所束,但他也能以这佛门的‘惩戒’之法,稍稍的消去那些人的些许罪业。
可问题在于,就算只是这种惩戒,在佛门内部,都引起了极大的波澜,被诸多的僧人所排斥,甚至将铁衣僧鄙夷为外道。
对此,铁衣僧也是有口难辩——他这所做作为,终究是少了佛法作为依据。
可现在……
他看着眼前的玄奘法师,心中感慨。
“不愧是佛门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