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9章 真正的广成子

番天印落下。

此世的形和彼世的神相合。

于是,无穷无尽的,不可揣测的威能,便随之爆发出来。

而那番天印的落处,却不是敖丙——而是那还未成型的金塔。

似乎是察觉到了那砸下来的番天印,那还未成型的金塔,都发出了卡擦卡擦的声音,其内的金砖,琉璃,都抖动起来。

金塔所缺失的上半部分,以幻影虚形的方式显现,然后一点一点的变得凝实。

就似乎是,要无中生有一般,凭空补全。

而在金塔的顶上,更是有两颗一整一残的道果显现——就丝毫,是有大罗,将自己道果的一部分,寄托于这金塔之上,使得这金塔成为了他们道果的一部分,使得这金塔的存在,有了大罗的特性,使得这金塔,必定出现在天地之间一般。

“青龙道友,你之好意,我已尽知。”

“但我阐教,素来护短——我那师侄儿的破绽,既然是我造成,代代轮转,那就没有求助于外人的道理!”

“更没有让你外人来冲锋陷阵的道理!”

广成子大笑着。

这一刻,此世的广成子,已经是完全的成为了彼世的广成子。

那曾经吹过三十万里的长风,尽数燃烧起来,化作烈烈的胆气。

“道友,看清楚了,番天印,是这么使的!”广成子手中的番天印,轰然砸下。

这一个世代,是已经灭亡过了无数次,也循环过了无数次的世代——就连敖丙所在的世代,都会因为归墟的历史而显现出一种独特的历史惯性,何况这个轮转了无数次的世代?

这一个奔向灭亡的世代,未来早已注定的世代,他的惯性,比起任何一个天地,都要大。

而敖丙要做的,便是扭转这惯性。

然而,这惯性,是无数生灵的灭亡,是诸多大罗的消散,是一个天地循环生灭了无数次所堆积出来的惯性——要阻挡这样的惯性,谈何容易?

便是连圣人,都懒得理会这注定的惯性,只是摆烂一般,等着一次又一次的循环,让一切的本源,都燃烧的干干净净,连带着他们的分身,连带着他们的过去,一起化作尘埃,化作虚无。

这样的惯性,要敖丙来扭转,又怎么可能?

而此时,广成子在敖丙面前所做的,便正是在改变那注定的惯性,同时,也是在向敖丙演示,要如何才能改变,才能扭转这注定的惯性。

首先,这番天印,是必不可少的。

只有这曾经支撑起了天地的不周山的‘材质’,才能作为那扭曲大势的杠杆,而不被这大势碾碎。

然后,便是要有足够的力量,以及敖丙那‘天地之外’的身份。

只有敖丙那‘天地之外’的身份,那不在这大势当中的身份,才能去扭转这大势而不被这大势所反噬。

至于说大势当中的人——他们本来,就是这大势的一部分,就是构成这大势的无数个节点,他们想要去扭转这大势,便意味着,要扭转自己。

而这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敖丙看着面前的广成子。

那番天印一印砸落下来,金塔上的两个道果,属于广成子的道果,彻底崩溃。

另一个属于燃灯道人的道果,亦是摇摇欲坠,其上出现了无数的裂纹,给人的感觉,便是轻轻一推,便要倒下,便要溃散。

这么一击过后,广成子的身形,也同样是缓缓的溃散。

这就是大势之内的人,试图去扭转那大势的后果——那需要用自己的一切来作为代价。

而在广成子的身形开始崩溃的时候,他便再也无法维系那属于大罗的神通。

于是,洞天当中的天地元气,开始重新的流转起来。

洞天当中,颠倒的日月星辰,天地法理,亦是缓缓的,恢复正常——独独广成子的身形,一点一点的消散,一点一点的道化。

“师兄,何至于此!”时空重新流转的刹那,太乙等人的蒙昧,便也在顷刻之间恢复。

他看着身形一点一点虚化,一点一点消散的广成子,眼泪却是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曾经的他,当然是对广成子有意见的,也

恨过广成子——但自从见了敖丙,知晓了敖丙的到来和广成子有关过后,那恨意,那不满,便是早就烟消云散。

而今的他,只是希望自家的师兄能够回头而已——虽然在未来,广成子已经回了头,可若是能现在就回头,又何必要等到未来呢?

至于说什么最后称一次师兄之类的言语……那也无非只是气话而已。

至于说让广成子死,这样的想法,更是从未在他的心头显现过。

他和哪吒的师徒之情是情谊,难道和广成子的师兄弟之情,便不是情谊的了吗?

无数年的师兄弟情谊,又哪里是能轻易割舍的呢?

太乙真人此刻,赫然是连哪吒都有些顾不得,只是匆匆行于广成子的身边,体内的法力,洞天的本源,都如同是不要了一般,往广成子的身躯当中流转。

“师兄,撑住,师弟还有乾元秘法——那乾元秘法,一定能护住师兄你的。”

“师弟,不要再白费功夫啦。”广成子洒脱无比的摆了摆手——这一刻,太乙真人便似乎是又看到了曾经那个有着无限风华的,被轩辕黄帝都拜为师尊的道人。

“师兄我铸成大错,本就当死。”

“而今,能够亲手弥补这大错,可谓是邀天之幸。”广成子的身形,缓缓消散。

修行人最大的劫数,就是化道之劫——是精气神,肉身,法力,元神,魂魄,乃至于真灵,都融入天地之间,成为天地的一部分。

死亡过后,尚有轮回,就算只剩下真灵,但若是谋划得当,又有时运,也不是不能重头再来。

但化道——就算是圣人,都不可能将其给救回来。

同样,化道的过程,亦是无比的痛苦。

那是自身的一切,连同真灵,连同大道,都一点一点的被天地所‘吞噬’的过程。

然而,在这样的痛苦面前,广成子的脸上,却是有着笑意。

“太乙师弟,这些年来,是为兄错了。”

“我去之后,阐教门庭,师弟掌阐教门庭,万万不可重蹈为兄之覆辙。”

“师兄,别说话了!”太乙真人已然是有些手忙脚乱,声音当中,都有些哽咽。

这位已然得道,正在往大罗而行的道人,此刻,却是和一个凡人,没有丝毫的区别。

在这接连的变故之下,他便是如同凡人一般的仓促无措。

“我带你回昆仑山求师父,让师父出手——不,我带你去金鳌岛!”

“截教师叔一定会愿意出手的。”

“师弟,别骗自己了。”广成子继续出声,其留在天地之间的身形,都只剩下上半身。

“师弟,为兄去前,只求你最后两件事。”

“第一,替我向诸位师弟们致歉,就说这些年来,是我广成子错了。”

“第二,我那弟子殷郊,素来为我所不喜,我在教导他的时候,也多有功利,不慎上心。”

“我去过后,还望师弟对他,多加照拂。”广成子身形消散的速度,越来越快,几句话说完,都已经是只剩下一个头颅。

最后,广成子的目光,又落到敖丙的身上。

“道友,天规戒律,其立意虽好,但独独有一点,便是不足以威慑天地。”

“这天地之间,那无数的练气士,无数的仙官神将,谁家背后,没有些许大罗的影子?”

“天规虽重,但也未必吓得住他们。”

“纵然这天规,乃是大罗合议,但亲亲相隐,却又为之奈何?”

“今日我广成子,好人做到底,便舍了这条性命,舍了声名,以全道友天规之威重!”

“我广成子,为一己之私欲,欺师灭祖,谋算同门,死于天规之下。”

“妙哉!”

“善哉!”

“幸哉!”

言语至此,广成子的身形,便也彻底是烟消云散,只留下那一个残缺的番天印,落到敖丙的掌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昆仑之上,有钟声响起,化入长风,浩浩荡荡。

金钟九响,那长风,便也席卷了整个天地。

长风之间,几乎是所有的练气士,便都看到了那缓缓打开的宫门,以

及这宫门当中,看不清身形,看不清神色的玉虚宫主人。

“广成子,知罪矣。”

良久,那宫门当中的圣人,才是叹了口气,向着凌霄殿的方向,微微一礼,替广成子认下这罪孽。

圣人的意志之下,天地之间所有的练气士,便都知晓了这天地当中,发生了什么。

广成子拜入玉虚门下的时候,玉清元始天尊亲自敲响金钟九震,以为天地之贺。

如今,广成子彻底陨落,玉清元始天尊,亦是震动金钟九响,替广成子送行。

同时,那所有的人,也都知晓了广成子的死因。

那洞天当中,托着残缺番天印的敖丙之身形,亦是在这一刻,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于是这一刻,天地喑哑。

便是凌霄殿中,还在磋商天规的大罗们,也都是无声。

便是那些练气士们沟通交流,最为肆无忌惮,甚至于有时候连圣人都敢调侃的元炁网络当中,也都是一片寂然。

新立下的天规,需要立威——唯有如此,天规的威严,才能逐渐的扩散到天地之间。

而天庭所有的人,以及天地之间所有的练气士们,也都能想得到,也都已经选好了天规所立威的对象。

——那就是北海的余孽!

那些注定要死的罪仙孽神。

然而,没有任何人能想到,这天规的威严,会是以这样的方式来铸就。

七十二条死律之下,第一个死于天规的人,竟不是北海的那些余孽——而是广成子!

昆仑的撞钟金仙,十二圣人之首,元始天尊最看重的弟子!

而且,其死法,死相,还是如此的惨烈!

这是最为护短的那位圣人门下的大弟子啊!

别说只是触犯了天规的死章,便是直接触怒了某位圣人,那被触怒的圣人,也都会看在元始天尊的面子上,小惩大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那是真正的立于天地顶点的存在,谈笑间,都是大罗——寻常的太乙,甚至都不配出现在他的面前。

其念头一动,整个天地的局势,都要翻转倾覆。

其对天地局势的影响,甚至于比天地之间的某些大罗,都还要来得深重。

而现在,这样的人,就这样因为天规,而死在了司法大天君的面前。

这一刻,凌霄殿中磋商天规的大罗们,都不由得重新的在心头思考一个问题。

青龙对于这天规的决心,到底有多大——所有人都知晓,青龙对于维系这天规,是有决心的。

但直到此事,知道阐教首徒广成子因为这天规而死,他们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青龙维系天规的决心,到底有多大。

——若是他们这些大罗被卷入进去,那位青龙,也必然是不吝于往他们的道场而来兴师问罪的。

所以……天规的死章已定,不可删改,但活律,却是要更加的慎重一些了。

不少的大罗,都收起了自己在天规之上玩笑的心思。

而另外的一些,感知更加灵敏的大罗,却已经是感觉到了天地之间的另外一种更加玄妙的变化。

——天地的局势,是一架龙车,在既定的轨道上奔驰。

这就是天地的大势,在这大势的面前,就算是大罗,都要躲避。

而在过往的时候,那天地的大势,便是在时时刻刻不停歇的,往一个既定的结局而去,谁都无法更改。

然而此时,在广成子陨灭的时候,那通往既定结局的大势,那再注定的轨道上狂奔的龙车,都在突然之间,有了一种奇妙的改变。

那冥冥当中的声响,似乎是那龙车内部的零件在松动,在崩解,又似乎是那既定的轨道,在扭曲……

这般的变化之下,在加上先前才发生的,赵公明的入道和太乙真人的入道。

于是,这些感知灵敏的大罗们,便都是知晓,天地之间,那某种注定的大势,正在被改变——这种改变的未来,是好还是坏,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但,这些能感知到冥冥当中这变化的大罗们,却乐于见到这种变化。

“变吧,变吧。”

“就算是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

从头再来而已。”凌霄殿中,几位大罗目光交错对视。

然后,有大罗出声。

“陛下,天规之重,全系于青龙,怕是不妥。”

“死章也就罢了,但活律,怕是得寻另一个人来执掌才是。”

听着这位大罗的言语,凌霄殿中其他的大罗们,也都是错愕——因为这位大罗,乃是天地之间,最为闲散的一位大罗之一。

其在先前的时候,几乎从来不曾过问过天地之间的变化,就只是安安心心的,呆在自家的洞府当中,不出游,不邀友。

便是某些得了机缘,得了他道统的练气士,他也从来不将他们当作自家弟子,从来不管他们的死活。

先前的时候,众大罗们磋商天规,这位存在,也是丝毫不言语,只打算做个见证而丝毫不打算参与的样子。

他,便是五庄观的镇元子。

但如今……这位从来不理会天地变化的强者,却是突然间,开始参与天地之变的变化……

“他察觉到什么了吗?”一时间,几乎所有的大罗,思绪都开始摇曳。

“道友所言有理。”玉皇一边点头,一边思索。

虽然大家都不清楚,广成子是如何死的——可只是看着敖丙手中,那已经被‘打到了残缺’的番天印,玉皇便能想得到,那一场厮杀,会有多么的惨烈。

还有敖丙身边的太乙真人……

“青龙纵然有力,但也绝对不可能在广成子和太乙真人的联手之间,强杀广成子。”

“如此说来,是太乙真人和青龙联手,合力镇杀了广成子吗?”

“据说——在先前的时候,太乙真人便试图在昆仑夺权。”

“是了。”

“定然就是如此了。”

玉皇思索着,猜测着广成子之死当中的各种细节。

以及,青龙是不是被卷入到了阐教这圣人大教的权争当中——青龙内心的想法,又是如何。

“以青龙之决,以青龙之智,不可能看不出来是阐教想要用天规为名争夺权柄。”

“这样的事,便是我辈大罗,说不得都要避之不及。”

“可他还是参与到了其间。”

“甚至,当场就将广成子给打杀了去,化作灰灰。”

“酷烈,太过酷烈了。”

只是片刻,玉皇就想到了,若是所有的天规,都被青龙所执掌的话,那借由天规的名头,天庭,怕不是被要青龙给整成众矢之的。

“果然,不能令青龙全掌天规。”

“那七十二条死戒也就罢了,需要有这个一个不怕事的人来执掌,以威慑天地。”

“但那活律,却不可如此。”

“不然的话,我这天帝,反倒是要成天规的傀儡,去给青龙那厮档枪了。”玉皇思索着,然后对着提议的镇元子点了点头。

“道友考量周全,而今之局,的确不适合再往青龙身上加担子了。”

……

洞天当中,燃灯道人看着广成子的身形,一点一点的消散,看着敖丙手中的残缺番天印,看着那吹遍了四海八荒的长风,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那残缺的金塔上。

金塔虽然还不曾被碾碎,但他却能隐隐的察觉到,这金塔,已经不可能再继续往上修筑了。

冥冥之间,他只觉得,对他而言,这金塔的停铸对他的影响,竟是比广成子殒落于此,比阐教的权柄落到太乙真人身上还要来得大一般。

“你怎么敢?”无尽的怒火,在燃灯道人的心头燃烧,而在那怒火当中,又夹杂着些许说不出的惶恐。

他是天地之间极其古老的存在——只不过,和其他的古老者相比,他缺了几分时运,故而一直无法成就大罗。

可就算如此,他也是天地之间出了名的善于谋划之士,是诸多大罗的座上宾,在谋划天地局势的时候,便是圣人,都要询问他的意见。

然而此时,他却是完全无法明白,无法理解眼下所发生的变化。

广成子死了!

似乎是被面前者青龙斩杀,又似乎是因为某种原因自绝。

这其中,非但有太乙真人的参与,甚至,连在玉虚宫中不出的阐教圣

人,都被惊动。

但是,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就算是青龙提前就知晓,圣人会认下广成子这罪,面前这青龙,又怎么敢直接让广成子死的?

他不应该等到广成子被逐出门墙过后,再做决策吗?

还有护短的圣人,为什么就这样认下了广成子的罪名?

阐教多年以来所经营的名声,圣人就不要了吗?

一桩桩,一件件……

这无数年来,他所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在燃灯道人的脑海当中回转。

他在思索,那无数的事,圣人又知晓多少?

圣人,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厌弃广成子的?

这般的杂乱思绪之下,他甚至是连那金塔破碎带给他的玄妙感应,他都已经完全顾不上。

“要死,要死!”

“必须得从这件事当中脱身出来!”这一刻,燃灯道人的心头,便只剩下这么一个想法。

连广成子这阐教首徒,都是说杀就杀了——那他燃灯道人的性命,又何尝会被面前这两个杀星放在眼里?

可要如何才能从这件事当中脱身呢?燃灯道人的念头,飞快的转动着。

最后,目光落到李靖的身上。

他唯一的生机,就在这里了!

天规!

广成子是因为天规而死的。

这也即使说,就算是太乙真人有心谋算,都不敢直接同门相残,而必须要以天规的方式来斩杀广成子。

广成子如此,自己,亦是如此。

所以,只要自己不曾如同广成子一般,被莫名其妙的,被铁证犯了天规,自己便绝对不会死!

所以,自己只需要从这件事当中摘出来,就能保全生机!

还好,还好,广成子死前,已经将所有的事都认了,并没有说出他燃灯道人的痕迹来。

“太乙道友,既然已经拨乱反正,那么此时,是否能回转昆仑,将详情告知各位同门了?”

“也好让老道知晓,这陈塘关之事,还有什么细节在内,以至于广成道友,不得不以死谢罪?”

“此间尚有罪首,安能回转?”太乙真人的目光,同样落到李靖的身上。

在他的眼里,这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道友,只怕你我,没有斩杀李靖的名义。”燃灯道人摇头。

听着燃灯道人的言语,李靖的目光当中,顿时就涌出了无数的希望。

“什么罪首?真人是误会了什么吗?”李靖看着太乙真人,做出无比惶恐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