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阿牛
在那黎明将至、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寂静的雪原被一声枯枝断裂的脆响骤然打破。栾卓半闭着双眼,身体微微后仰,倚靠在冰冷的崖壁上,他的脖颈紧绷着,笔直如弦。每一阵风掠过他的耳畔,都会引起他眉心的轻微跳动,仿佛那风是带着某种危险的信号。而那柄刀柄裹着冰霜的皮鞘,则始终稳稳地压在他的腿侧,仿佛是他与这个世界之间最后的一道防线。
当火堆的残烬中飘出的浓烟呛得戚福蜷缩成一团时,栾卓的呼吸立刻变得如同刀锋一般锐利起来。他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示意手下的人往火堆里再添一把柴火。随着火焰重新熊熊燃烧起来,周围的温度似乎也升高了一些,带来了一丝难得的暖意。
"雪停了,少爷。"栾卓的声音比那破晓的寒风还要清冽,仿佛能穿透人的耳膜。然而,就在他的下颌刚刚转过三寸的时候,一道细微的裂缝却从他那毫无表情的面庞上渗了出来——丁阿牛正杵在距离他十步之外的地方,他的身影恰好落在栾卓昨夜反复估算过的方位上。
丁阿牛身上穿着一件粗布棉袍,袍下的身躯却如同屠夫一般壮硕。他那布满冻疮的手指,在翻弄着火炭时,竟意外地显示出一种灵巧的异样。这一幕让栾卓的后槽牙泛起一阵钝痛,仿佛又看到了那些在黑夜中会紧紧盯着猎物的狼。
戚福呵出的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微小的冰晶,如同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珍珠,伴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短促节拍。
他的指尖正紧紧地拉住脖领的缝隙,仿佛这样就能阻止那刺骨的寒风钻入身体。然而,这显然只是徒劳,他的十根指节早已被冻得失去了血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嫣红,与他苍白的面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戚福仰头望向栾卓,那姿态就像一只离巢的幼隼,仰望着高耸入云的断崖,充满了敬畏和不安。当他的喉结滚动时,带出的“赶路”二字,尚裹着惺忪的颤音,似乎还未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
然而,这微弱的声音却如同被惊扰的蜂群一般,瞬间被丁阿牛那浑厚的笑声所淹没。丁阿牛的笑声如同雷鸣一般,在这冰天雪地中回荡,震得满地的碎琼都似乎微微颤动起来。
那些人领头的走上前来,满脸笑容地与戚福套近乎,自我介绍道:“在下丁阿牛,是这几里外寨子的当家。”他的声音洪亮而自信,透露出一种豪爽与热情。
“这位小爷这细皮嫩肉的,可经不得冻呐!”丁阿牛的声音在雪地里回荡,仿佛能穿透那厚厚的积雪。他的步伐稳健而有力,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震落的冰碴在空中飞舞,折射出诡谲的微光,仿佛是无数细碎的钻石在闪耀。
丁阿牛身材魁梧,他那蒲扇似的手掌拍在破皮棉袍上,发出嗡嗡的响声,仿佛整个棉袍都在颤抖。他的眼尾笑纹裂开得过于迅疾,就像是用钝刀在熟牛皮上草草划出的痕迹,显得有些粗糙和不自然。
栾卓站在一旁,嗅到了丁阿牛喉间溢出的羊膻气,那股味道混着劣酒灼烧的辛辣,让人感到有些刺鼻。他的脖颈后方寒毛骤立,就像是遇到天敌的雪豹一般,身体本能地产生了一种警觉。然而,栾卓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畏惧,他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身形嵌进了少爷与丁阿牛之间那半尺的空隙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丁阿牛的视线。
丁阿牛的皮肤黝黑,仿佛被太阳暴晒过一般,上面布满了层层叠叠的皱纹,就像被揉皱的纸张。他的嘴角咧开,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一直延伸到耳根,与他那纹丝不动的眼瞳形成了一种古怪的割裂感。
他那粗糙的手指关节不停地揉搓着自己已经变得冰冷的双手,仿佛这样可以让它们暖和一些。他的声音像是被蜜糖包裹着的刀刃,听起来甜腻却又暗藏危险:“往南十里的地方,有咱们寨子准备的好炭火……”
话音未落,他的尾音突然变得低沉,像一条游蛇一样,轻声细语地说着只有戚福才能听到的私密话语。然而,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栾卓的眼睛,他瞥见丁阿牛的袖口处闪过一道寒光,瞬间消失不见——很明显,这个人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老实。
栾卓的额角猛地暴起一根青筋,他的拇指不由自主地在腰间的佩刀上摩挲着,似乎随时都准备拔刀出鞘。他的喉咙里涌动着一句话:“当心这是个圈套!”这句话在他的齿缝间徘徊,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就在栾卓准备开口的时候,戚福突然微微侧过脸,他那微微凹陷的眼窝里,眸光冷冽如刀锋,直直地盯着丁阿牛。他用三根手指轻轻地拈着衣角,在左掌心轻轻叩了两下——栾卓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在告诉他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栾卓的虎口处青筋鼓胀,他紧紧握住佩刀的刀柄,但最终还是强忍着没有拔刀,只是垂下头,向后退了半步。就在这时,崖上突然刮起一阵大风,雪幕像被人驱赶着一样,急匆匆地落了下来,哗啦啦地将他们隔绝了片刻。
戚福微微垂首,双眼凝视着眼前的包裹,那包裹里装着的是栗饼。他的薄唇紧紧抿起,形成了一道如铁线般坚硬的弧度,透露出他内心的某种情绪。
当丁阿牛挺直了背脊,渐行渐远之后,戚福突然反手一甩,将那包裹着栗饼的包裹如扔垃圾一般,随意地抛给了他带来的手下。
“既是阿牛大哥的一番美意,那就分与诸位一同享用吧。”戚福的声音冷漠而又随意,仿佛这栗饼对他来说毫无吸引力。
他漫不经心地捻动着那沾着些许凉意的指尖,那暗色的饼皮就如同凝血一般,落在他那雪缎袖口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而,那些手下们虽然手捧着饼柈,却都平举着,与肩膀齐平,没有一个人敢轻易去掰开这栗饼。毕竟,他们都知道,自家少爷从昨日到现在,仅仅只是吃了一点点鸡肉而已,而且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块。
丁阿牛缓缓地向外走去,每一步都显得有些沉重。他小心翼翼地跨过方才崖顶落下的积雪,仿佛那雪堆下隐藏着什么危险一般。
就在丁阿牛转身的瞬间,戚福的瞳仁突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丁阿牛的背影,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戚福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他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可以食用这些食物了。毕竟,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而且,眼下有食物可吃,就意味着多了一分活下去的可能。如果再继续推三阻四,恐怕只会白白错过这个机会。
待丁阿牛转身前去收拾的时候,戚福迅速压低声音,仿佛生怕被别人听到一般,他将头凑近栾卓,轻声说道:“等会儿让咱们的人跟在丁阿牛身后走,不过要注意保持一定的距离,千万不要靠得太近。”栾卓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戚福的意思。
今日的天空阴沉沉的,太阳似乎也知道这不是一个适合露面的日子,悄悄地躲了起来。四处的积雪厚得如同棉被一般,严严实实地覆盖了所有的地方,让人几乎无法分辨出道路的轮廓。
在这片银装素裹的世界里,丁阿牛领着人在前方艰难地前行着,他们的身影在雪地中显得有些孤单。而戚福则带着他的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保持着一段适当的距离。
脚下的雪深浅不一,有些地方甚至深及膝盖,让人行走起来颇为吃力。而且,四周到处都是山崖和暗底,稍有不慎就可能失足滑落,后果不堪设想。
在这样的环境下,有人在前边探路行走,对于后面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莫大的安慰和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