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取名
灵堂里那盏长明灯的火苗,被不知哪儿钻进来的穿堂风,吹得东倒西歪。
在乌沉沉的棺木上,投下鬼魅似的影子。
白烛的蜡泪堆叠,凝固成惨白扭曲的形状。
空气里弥漫着纸钱焚烧后的灰烬味,香烛的烟熏气,还有一种更属于死亡本身的阴湿。
我蜷在那张铺了厚软垫的圈椅里,像只被抽掉了骨头的猫。
姜沫菡那针药的后劲儿,像退潮一样缓缓褪去,留下的是更深更刺骨的虚冷和疲惫。
梵迦也坐在身旁,背脊挺得像一杆标枪。
他依旧穿着那身刺目的麻布孝衣,外面松松罩着他自己的玄衣,玄与白的强烈反差,衬得他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
他偶尔会去火盆里添些纸钱,但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看着跳跃的烛火。
火光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像是两簇被封住的幽焰。
我们俩守灵。
守着我妈。
也守着那个还没来得及见这世上一面,就匆匆化作血水离去的…小东西。
时间粘稠得像凝固的血,每一分每一秒都拉扯着神经。
长明灯的灯芯‘啪’地爆了个小小的灯花,在死寂里格外清晰。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梵迦也挺直的背影,落在他垂在身侧,骨节分明的手上。
那只手,几个小时前,还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按在我小腹上。
宣告着‘这孩子,他要定了’。
现在,那里空了。
一股尖锐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
我吸了口气,那声音在寂静的灵堂里显得格外突兀。
梵迦也的背脊,似乎绷紧了一瞬。
这一整天下来,我们没有和对方说过一句话,连眼神交汇在一起时,都会选择立刻躲开。
我知道他心里的难过,并不会比我少半分。
只是他得压下一切情绪,立在我前面,不能像我一样去悲伤春秋。
“梵迦也…”
我的嗓子早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隐约听到一丝气音,像砂纸磨过粗粝的石头。
“恩?”
他缓缓转过头。
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看向我,里面翻涌着太多我看不懂,或者说不敢深看的情绪。
沉重,疲惫,还有深埋在心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暴戾。
他将伸手过来,把我的手握在手心。
“还是这么凉?”
我转头望着我妈后面那副小小的棺材,眼圈迅速发红,但我紧紧咬着牙,没让它落下来。
回想到自己当时那么坚决的说不要孩子的样子,真是可笑。我是怎么能说出那么混蛋话呢?
我深吸了口气,驱散心中的窒息感。
“梵迦也,给那孩子…起个名字吧。
你也知道…婴灵没有名字,就像那可怜的流浪狗,没有主人。
在外面…会被欺负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梵迦也的瞳孔,骤然缩紧。
他那挺直的背脊,猛地一颤。
垂在身侧的手瞬间紧握成拳,脸上的肌肉绷得像岩石,下颌线咬得死紧,额角甚至能看到细微的青筋在突突跳动。
空气仿佛凝固了。
灵堂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还有我粗重压抑的呼吸。
他死死地盯着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寒潭骤然碎裂。
滔天的巨浪在其中翻涌,咆哮。
一种被命运狠狠戏耍,践踏尊严后,属于顶级掠食者,濒临失控的凶戾。
他是谁?
他是蛇家的三爷。
他是玄武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法王。
他睥睨众生。
何曾有过护不住的东西?
何曾有过守不住的承诺?!
而就在今天,就在不久前…他还抱着我,用尽全身力气宣告他要定这个孩子。
他以为天塌下来,他也能顶住!
可结果呢?
话音犹在耳,血已冷透。
他周身那股原本就压抑的气场,瞬间变得危险。
无形的煞气如同实质的刀锋,切割着灵堂里本就稀薄的空气。
靠近他的几根白烛火焰,疯狂摇曳,几乎要和那无形的压力形成对抗。
就在我以为他会失控,会砸碎眼前的一切时…
那股气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摁住。
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硬生生地压回体内。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被强行压下。
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墨色,和浓得化不开的懒倦。
“…好。”
一个字。
是从喉咙深处最痛的地方抠出来的,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他的目光越过我,落在跳跃的烛火上。又仿佛穿透了烛火,落向某个承载着短暂希望,又瞬间破灭的点。
“就叫…”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沙哑,像是在呼唤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矖(xi)吧。”
梵矖。
我的眼泪‘唰’地落下。
不是嚎啕大哭,是无声的汹涌,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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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
没想到还真是女孩子。
女为矖,男为腾,是能化人形的蛇…
女娲娘娘座下的两大灵兽。
这个名字,是他迟来无力的,也是倾尽所有温柔的祭奠。
祭奠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
“好…有蛇族庇佑,她能少些艰难…” 我哽咽着,泣不成声。
梵迦也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
他走到供桌边,拿起三支新的线香,就着长明灯的火苗点燃。
青烟袅袅升起。
他沉默地走到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用来接香灰的陶盆前。
里面积着薄薄一层灰白的香灰。
他伸出食指,在那细腻的香灰上,一笔一划,极其缓慢郑重地写下了两个字。
梵矖。
指尖划过香灰,留下深刻的痕迹。
他的动作很稳,可我却清晰地看到,他宽阔的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
那是压抑到极致的痛楚和无力。
写完,他在下面封上了自己的印,燃了一道他特有的符。
他静静地站在盆边,垂着眼,看着香灰上那注定会被风吹散的名字。
烛光在他脸上跳跃,明暗不定。
那一刻,他身上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冷硬和疏离感消失了。
只剩下一个失去了孩子的父亲,那沉重到无法呼吸的悲怆。
时间在沉默的悲痛中流淌。
长明灯的火苗似乎稳定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隐隐透出一丝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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