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老范(1)

  冬日的天,格外的晴。

  雪后的天空,格外的干净。

  就连人间,好似都安静下来。

  今上午李景隆难得罕见的赖了床,日上三竿才揉着昨儿喝得晕乎乎的太阳穴,进了公事房。

  一进门,他就瞧见范从文,满脸享受的坐在桌子边上,惬意的摆弄着手中的食材。

  他先拿了一个白瓷碗,里面装了点米饭,切好的香菜香葱丝,再倒入用肥瘦相间的肉丁炸好的肉酱,用筷子搅合匀了。

  接着在瓷盘之中,交错着铺好两片翠绿的生菜叶子,又把拌好的米饭倒了进去,小心的卷好,呈一个不规则的圆形状。

  见李景隆进来,范从文举着手中的包饭,“您来一个?”

  “不了!”李景隆摆摆手,坐在茶台后面,娴熟的开始泡茶,而后看看范从文,“你一个书生文人,从不见你吟诗作对,光见着你吃吃喝喝了!”

  范从文每日除了吃就是吃,不是在吃,就是在琢磨着怎么吃下一顿,好似天生就有着特别好的胃口。

  而且他吃东西的方法千奇百怪,甚至闻所未闻,还有些古怪。

  有些菜,唯恐做的不够精细。

  有的菜,却是极其粗犷。

  口味也是忽南忽北,拿捏不定。

  喀嚓!

  范从文没回话,而是大大的咬了一口,生菜发出清脆的声响。

  然后就见他闭着眼,好似在品尝,也好似在挑剔

  “这时候都是反季的菜!”

  李景隆开始倒茶,笑道,“都是暖棚中的菜,没个菜味儿!”

  茶,慢慢的注满,李景隆将第一杯茶推过去,笑道,“而且也不应景呀!这包饭是每年四月初四,文殊菩萨圣诞的时候才吃的!那时候也开春了....”

  “而且也不是用生菜叶子,按照宫里的做法,该是用莴苣大叶子,包成长条状....”

  “我讨厌冬天!”

  忽然,范从文开口。

  他擦去嘴角的米粒,开口道,“所以才喜欢在冬天时,吃春天该吃的菜!”说完,又是咔嚓一口。

  哗啦啦

  茶盏中的水,陡然溢出来。

  李景隆忙用毛巾擦拭,然后突然抬头,看了看范从文。

  “您...看什么?”范从文最后一口饭包下肚,开口道。

  “你刚才说的那两句话...”李景隆继续低头泡茶,“颇有几分诗意!”

  说着,他吹着茶汤,“味道如何?”

  “米差点...”

  范从文拿起热茶喝了一口,摇头道,“都差点....”

  就这时,外边忽响起沙沙的脚步。

  接着,就见两个厨子,端着托盘,小心的从外边进来。

  “范大人,按您的吩咐,给您炸的鸡蛋酱!”

  “搁这...”范从文点点桌子,“张厨子...”

  “小的在!”胖厨子点头哈腰,满脸谄媚。

  “今儿这炸酱呀,勉强凑合,还差着火候!”范从文正色道。

  “您说!”张胖厨子赶紧洗耳恭听,“哪做的不对,小人马上就改!”

  “你看这肉酱!”

  范从文拿起酱碗来,“讲究油酱分离,你看看你炸这个,明显酱没炒透,黏糊糊的没有光泽,不润...明白吗?”

  “啊...”

  张厨子想了想,“明白明白!”

  “还有你看这鸡蛋酱!”

  范从文又指着冒热气,刚端来的酱说道,“太干了...鸡蛋酱也得有汁,汁儿还得黏糊,炒了之后得用点水咕嘟着,且这鸡蛋得柳絮状。对了,还有这香菜,最好是香菜叶.....咱们衙门富得流油,不至于这点香菜根你也舍不得扔吧?”

  “呵呵呵!”

  张厨子满脸堆笑,“您多保函,小的回去这就按您说的法子改!呵呵呵,小的是南直隶这边的人,学的是淮扬菜,这炸酱的手艺,多少差点意思!”

  “不过也算是可圈可点!”

  范从文又给了点肯定,伸手入怀中,“米饭还是硬,这米真不行.....”

  说着,一枚二两重的小银元宝出现在掌心之中,“我这嘴叼,麻烦你了。”

  “哎呦,这哪好意思的!呵呵呵!”

  张厨子笑得眼睛都没了,胖脸上都是褶子,接着元宝,“明儿小的用广东增城的香米给您蒸饭....”

  “呃....行!”范从文顿顿,然后拿了块葱白,沾了点鸡蛋酱送往口中。

  “对了,还有个事跟您说!”

  张厨子转身的时候,忽又扭头,“您说那酸菜,小人...没琢磨明白!呵呵,腌了五六天了,小人一掀缸盖儿,臭了!”

  “那就算了!”

  范从文又是摆手,然后开始继续弄着鸡蛋酱的饭包。

  “是是是!”

  张厨子点头哈腰的出去,嘴里无声念道,“可惜那一缸白菜了!”

  “呼!”

  李景隆低着头,吹着茶盏之中,已经从滚烫变得温热的浓茶。

  “西北的事!”

  他抬头,看着品味包饭的范从文道,“你应该早知道,对吧?”

  “罗海迎给学生的信中写了!”

  范从文捡起掉在桌上的米粒,扔嘴里继续道,“略知一二!”

  “为何不报?”李景隆又道。

  “学生以为明公您知道!”范从文眨眨眼,笑道,“您在西北的线儿,可多着呢!”

  “呵!”

  李景隆被气笑了,“那你说说,咱们这次怎么....才能....”

  范从文放下手中的包饭,陡然间脸色变得郑重起来,“火中取栗!”

  李景隆又是微微一笑,继续低头喝茶。

  “事,没有孤立的!尤其是.....权谋上的事!”

  范从文抓了窗边的窗帘,随意的擦擦嘴后,开始说道,“先是太子爷跟您透露了,来年要去巡视西安,而且在他去之前,秦王要进京......”

  “据说我那姐夫,是因为在封地干的坏事太多被人弹劾了!”

  李景隆喝着茶,笑道,“这次召他回京师,估计是要挨他老子的巴掌!”

  “他干坏事不是一天两天的,早不打晚不打,非要这个哏节上打?”

  范从文不屑一笑,“太子去了西安,要先会见实权将领,慰问秦民官绅.....”

  然后,他忽的眼神一凝,“就在您知道太子要西巡之后,马上就闹出了蓝玉瞒报西北军功的事,还有冯胜也闹到了御前,紧接着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联合秘查!”

  “两位...”

  李景隆摆弄着茶具,另一只手点点头上,“早有收五军都督府权柄,归属兵部之心!宋国公冯胜,在西北可谓是根深蒂固。偏他自己还不觉醒,现在整日以淮西勋贵的老大哥自居。”

  “而且他还是老五的岳父...呵呵!”

  “查蓝玉?以李至刚的性子和悟性,必然会把冯胜在西北的老黄历都给查个低调,到时候...蓝玉这把刀,暂时的封存而已。可他冯胜,就是颜面扫地无地自容!”

  “那两位,既收了兵权于兵部,又打击了冯胜,一举两得!”

  范从文接口道,“是三得....还有秦王呢!”

  “嘿嘿,无论是二爷的人,还是冯胜的人!这一次,因为蓝玉瞒报军功的事,都得.....”

  说着,他一笑,“挪屁股换地方。而先前,太子爷也说过,蓝玉的人,一个都不要放在西北去!”

  李景隆泡茶的手一顿,抬头看向对方。

  “今早我出门的时候收到消息,傅友德去西北练兵,武定侯郭英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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