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用心(1)

  文人有个特性,经不住捧。

  就算经得住第一次,也经不住第二次,第三次以及无数次。

  身份越高,这个特性越是明显。

  黄子澄是货真价实的进士及第,天子门生,清流翘楚,文章锦绣。且前程一片大好,走的是传统的,以翰林入阁的读书人最清贵的路线。

  作为文人,他不能用下巴看人,但也不能表现的太平易近人,所以平日的性格,略显矜持。

  而矜持的背后,是他这样的人最是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也格外在意别人对他的态度,渴望成为各方面的中心和焦点。

  今日李景隆的不请自来,正是满足了他这种自相矛盾的矜持。

  在最初的错愕过后,当李景隆这名世袭罔替,货真价实的皇家血亲表现出对他极大的尊重的之后,他的矜持越发的深沉了,但藏在眼中的笑意,却是怎么都藏不住。

  首先二人的身份不同。

  黄子澄再怎么样,面对李景隆也只能口称下官。李景隆这个公爵的含金量,可是比皇上的女婿驸马爷还高的。

  再者位置不一样。

  李景隆乃是大明帝国最顶尖的勋贵,面对如今还未入阁,还不是大明帝国最顶尖文臣的黄子澄,表现出的尊敬,已经不足以用纡尊降贵来形容了。

  完全就是尊敬,尊重。

  “李某早有结交先生之心!”

  酒席之上,黄子澄和李景隆所在的主席,人人瞩目。

  李景隆感慨道,“奈何文武有别,李某生怕贸然跟先生走的太近,让先生产生唐突之感!”

  “呵呵!”黄子澄低头微笑,不住点头。

  “凑巧今日先生寿辰,李某不自量力不请自来....”

  “公爷过谦了!”黄子澄笑道。

  “李某出身勋贵。”

  李景隆又开口道,“落地既是贵胄之身,虽读过几天书,但终究是....才疏学浅。平日只知享乐,喜爱兵事,是以富贵有余,却少了先生这般读书人,家国天下的责任感!”

  “公爷...呵呵呵!”

  黄子澄再笑,“您这说的哪的话!”

  “这也是李某,三年守孝之中悟出来的!”

  李景隆说着,感叹道,“去年李某守孝之时,无意之中读到了先生的文章。”

  说着,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他摇头道,“哎,当时李某就想。若.....若早些年,李某能结识先生这样的贤达翰林。何至于走了歧途,一再的弄权僭越,自作聪明,辜负了皇上和太子的圣恩?”

  “这....”黄子澄顿顿,最终跟着叹息,“哎!”

  “先生立身清正。”

  李景隆举杯,笑道,“所以李某今日有个不情之请。”

  黄子澄下意识的举杯,“不知公爷.....?”

  “请先生让李某,对先生行师长之礼!”

  嗡!

  顿时,酒席之上就跟开锅了似的。

  而黄子澄也是举着酒杯,呆呆的愣在原地。

  大明朝开国六公之一,三代追封王爵,世袭罔替的曹国公,竟要拜自己为老师?

  他已不是矜持,而是直接被震住了。

  而旁人看着的他眼神,满是羡慕。

  “李某知道!”

  李景隆继续大声道,“以先生之淡泊的性情,定然不愿意同李某有师生之情。这倒不是说您看不起李某,而是因为您为人谦虚醇厚,不愿意结交权贵。”

  说着,他笑道,“所以,李某也不拜师,但李某日后,不免会有做人做事上的难题,来请教先生。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曹国公太会说话了!”

  黄子澄心头微稳,暗中想道。

  他明白李景隆这是在抬举他,但他眼下就是无法拒绝这种抬举。

  一名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对他如此尊重。这已经不单是他的荣幸了,往小了说是东宫文官们的胜利,往大了说是大明所有文官的胜利。

  历朝历代都是以文御武,只有眼下的大明,勋贵鼻孔看人,张口就是遭瘟的书生。

  如凉国公蓝玉那般,连当朝的尚书都敢打。

  可现在贵如李景隆这样的世袭罔替的开国公爵,却对文官们主动表示,我们武人太轻浮了,太不知好歹了,要多跟您这样的忠臣孝子学习,这不是胜利吗?

  而且曹国公李景隆的这番抬举,对他黄子澄的身份,更是一种无限的拔高。

  文人靠的是什么?

  名声!

  他黄子澄现在有辅佐储君的好名声,所以是士林的翘楚。

  而再有了李景隆这般权贵的尊崇,那日后入阁为相,就比别人更多了几分资本。

  “公爷您太客气了!”

  想到此处,黄子澄开口笑道,“在下一介腐儒,何德何能让公爷如此看重?你我二人同朝为官,公爷不弃,在下自当视公爷为友!”

  突然,李景隆面色一变,放下酒杯,不住的摇头。

  众人大奇,对于这份转变,不明所以。

  就见李景隆扶额道,“先生,不瞒您说!我娘活着时候说过.....”

  黄子澄惊愕不已,郑重倾听。

  “我娘说!”

  李景隆抬头,正色道,“跟啥人在一块,就学啥人。”说着,他忽带着几分哽咽,“若是早些年能早点结交先生等......忠正勤勉的士大夫,有如此良师益友,李某又岂会,一错再错?”

  说着,他举杯道,“来,先生..这一杯李某敬您!”

  言罢,仰头一饮而尽。

  “人生在世,谁能无错!”

  黄子澄浅浅的喝了一口,“公爷也不必桂怀。凡事,都要朝前看!”

  正说着,忽又见他家的管家,嗖嗖小跑着快步入内。

  黄子澄皱眉,“何事?”

  “老爷!”管家站在他身前,开口道,“申国公府给您送贺礼来了!”

  “嗯?”

  宴席之上,又是一片疑惑。

  黄子澄也再次错愕,另一个开国六公之家,申国公也给他送贺礼?

  “人呢?”他下意识的问道。

  “是申国公府上的三爷亲自来送的!”

  管家低声道,“但把东西放下之后,就走了!”

  “胡闹!无礼!”黄子澄大怒。

  “老爷,不是小人不留,是实在留不住!”管家委屈道,“申国公府的三爷说了,登门送礼已是冒昧,何敢当面叨扰?”

  “先生,您别怪他!”

  忽然,李景隆在旁笑着开口,“申国公乃是学生的舅兄,往日也非常仰慕先生。但他不如学生我脸皮厚,呵呵!”

  说着,他压低声音,几乎是贴着黄子澄的耳朵,低声道,“您也知道,我舅兄这一次,简直就是大难不死!”

  黄子澄当然知道!

  不但知道,而且在太子朱标铲除李善长一系的时候,关于李善长同党的名单,他们这些东宫的幕僚文官,可是没少出力的。

  出的,是铲除开国淮西勋贵武人的力!

  目的,是让文官们依托着储君,开始跟淮西勋贵武人,在朝堂上分庭抗礼。

  打破大明帝国眼下重武弱文的结构,最好是恢复历代王朝以文御武的传统格局。

  “那今日曹国公和申国公,其实是来我这....”

  黄子澄似乎明白了李景隆的另一层用意,“烧香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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