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九十六章 劳民伤财
祭天台外围是几个用于祭祀的小祭坛,靠外半场分门别类,三教九流,谁有名望谁就能占得好位置。
据说各路神仙为争一席之地,砸钱那叫一个爽快。
靠内则是正统主场。大魏几个常见的先祖牌位就有部分立在这里——当然只有牌位,没有神像。
像长公主以及历代帝王的神像全数都供奉在天机阁内。
天机阁——那可就不是谁都可以进去的地方。
外围的祭坛已经有不少人进进出出了,期间还有祭天台内设的小摊子摆在外面,兜售给这些盛京当中并不缺钱的大户人家一些祭祀用品。
闫欣穿梭在人群当中,目光仔细扫过每个人。她只是随意走过了一个祭奠几代前负有盛名的朝中功臣小场子,就发现不少意图不明的人夹在里面。
她是不知道这些人有什么目的。不过闫欣有很明确的方向。
她要查账。
按照之前从于记事口中问来的消息,户部每年拨钱给祭天台使用,但每笔钱进出都有完整的账目,以国库岌岌可危的现状,做手脚的可能不大。
最有可能出问题的就是祭天台自己的进出账目。
闫欣的目标很明确,想要查父亲被卷入的贪腐案,就得查祭天台的账目。
——
祭天台账目中,闫欣最熟悉的是采买偃偶,毕竟她就是卖家,每一笔送入祭天台的账目她记得一清二楚。瞿青也跟自己提起过,像这些对祭天台来说必要的开支都有清晰的明账。
在明帐上上面做手脚的可能性不大。
但损耗账就难说了。
这里面的水绝对深不见底。
做账这种需要一个承前启后,不可能信手拈来。只要找到一处破绽,顺藤摸瓜就能找出最初祭天台的账目运行模式。
闫欣决定先查看目前祭天台日常运作中有存在什么样的问题,再从细节入手。
祭天台的除去大型的正式祭祀之外,其余的任何时候都只开放外围。但这次明显外围不够用了,对于一些身份特殊的官家,便采用了稍靠近内场的祭场。
祭场和祭坛不同。
外围的祭坛仅供香客们花钱拜祭所用。祭场则是供给特殊的亡者悼亡或者祭祀超度的地方,这里的布置就要比外面来的齐全,场地也很大。
外围祭坛的运作方式一目了然。让闫欣在意的那些可以只供特殊人群所用的可全包的祭场。
往往这种特殊的场子也是为特殊的人或事准备,平时不会轻易开放。
近日无疑是个浑水摸鱼的好机会。
闫欣刻意将自己的身影隐没在人群当中,随着人流一点点往内挪。
人群中有位年轻的姑娘小声呀了下,引起了周围所有人的视线。
闫欣看过去时,那姑娘正好急忙抬手,用白团扇掩了自己的半张脸,压低了声音同身侧的另外一个侍女道:“听说祭场通往观月楼,再上去便是天穹鼎所在……”
后半句话隐没在了周围嘈杂的人声中,听不真切。
闫欣听到了前半句,下意识抬起头往天际看。
观月楼建于天机阁之上,原本是供准备大祭开始时休息等候所用。
是能俯瞰山野风景的高耸楼阁。
天机阁用于寻常的祭拜,而观月楼则是纯观赏所用。
但出事之后,天机阁便关闭了。取而代之的就是外面建起来看起来不伦不类的祭场。
闫欣原以为天机阁关闭之后,通往天穹鼎的观月楼至少也不会开放。
毕竟父亲的尸体便是在天穹鼎内被发现的。
但从这对主仆寥寥几句话中听得出来,观月楼竟然是开着的。
这意味着观月楼和天穹鼎内没有父亲身亡的真正线索?或者藏得太深没人被发现?
这问题的答案,只能闫欣自己去询问了。
不少人都在注意那对主仆,有人在闫欣不远处悄声议论。
“不愧是户部尚书家的大小姐,敢在祭天台内提起天穹鼎?可没几个人有那么大的胆子。”
“那么大的案子,若非户部牵头查,咱们缴上去的钱落人家口袋里都不知道呢。”
边上有人低声提醒道:“别在这儿提这岔子吧,最近到处都在闹鬼,可别把祭天台底下的恶鬼们都给惊醒了。”
这话一出,四面肃静。
所有人都低眉顺目地随着人流往里移。
进祭场的关卡有关本法手底下的人专门把守,进出的手续繁琐。闫欣老远见到几个祭天台守卫拿着画像和面前的人对照。
闫欣拿着的是简家的牌子。简家虽然是山庄的管理者,姓简的本家人可以进,下人可没有这待遇。
闫欣不能再往内走了,便从人群中走出来,忽见前方跟着那户部尚书家大小姐的侍女不知为何匆匆从人群中往外走了。
她灵机一动,脑中立刻有了想法。她只犹豫了一瞬,立刻钻入人群缝隙。
人群中不知谁用力推了一把,原本拥挤的人墙,不受控地开始往前倾倒。
此起彼伏的骂声瞬间汹涌地现身了。
拦在门口的守卫,莫名其妙地张头看,大声喝道:“干什么!都稳住。一个个慢慢来,急什么?又不是赶着去投胎。”
能进祭场的都是盛京当中的豪门子弟,哪受得这种劈头盖脸的气。
不少跟随主子的人开始为自家主子出气了。
场面不可避免地混乱了起来。
所有人相互推搡,许多人已经倒地。
这种时候谁都没有身份阶级加长,所有人都被一视同仁地面对死亡。
那户部尚书的大小姐下意识回头找先前给自己拿忘记带回来东西的侍女。有人在混乱中拉了她一把,将她紧紧抓着往前带。
人群不可控地往内倾倒下来。
大小姐只觉得呼吸不畅地被人群带着往前走。
终于在一阵惊呼声中,她跌倒在人身上,温软的肉身让她惊慌失措地想要站起来。
身体却是东倒西歪,无法施力。
那只拉着她的手竟然还是稳稳地提住她。
大小姐扭头看过去。
拉着她的是个身形纤瘦之人。在一干人仰马翻的人群中她周围的人不是随着人流东倒西歪,就是全数扑在了地上,成了后来者的垫子,生死不明。
只有他像一根人形的磐石,屹立不倒地一步步拉着她往前走。
“站起来,我们得往前走。”那身影稍侧一眼,随即说。
大小姐来不及说声好,就被那强劲的力道往前拖着走了。
——
闫欣毫不怜惜地踩着人肉垫子,将这户部尚书的大小姐带进了祭场内。她特地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将人丢下。
大小姐面色惨白,喘息了好久没缓过来,先蹲在地上大吐特吐了一阵。
闫欣没空安顿她,站在角落里盯在门口。
关本法手底下的人根本没办法处理眼前这突发的事件——闫欣可以肯定,这场子必定是有人故意闹出来的。
大小姐在她背后急促地呼吸着,口齿不清地问说:“能告诉我你是哪家的人吗?等这一趟回去之后,我定当登门道谢。”
闫欣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已经由白转青了。
“找个显眼的地方站着等你家的人来接你吧,不用谢我。我只是刚好顺手。”
她往外看了几眼,正要想走。那大小姐却一把拉住她。
“你去哪啊,这儿是祭天台内的祭场,乱跑被守卫发现的话会……出事的。”
闫欣往上指指,说:“我要去上面,小姐还是在这里安全些。”
大小姐皱眉,问:“上面?观月楼门口有重兵把守,寻常人进不去。”
“是吗?”闫欣瞬间失望——难怪开放了。
原来不过就是开放给人看看而已。
她喃喃说:“听说观月楼能看清整个祭天台。我爹生前就想来看看,前几日还现身来求我。”
大小姐怜悯道:“……这样啊。”
她往外面看了一眼,说:“不然我带你去一回吧。我爹现下就在观月楼上,我原本就要去寻他,带你上去也是顺手的事。一会再带你一起下来就好了。”
闫欣背对着她,抿嘴笑了笑。
这场戏没白演呢。
虽然正好借了这背后搞事之人的利。她回头转向这位户部大小姐,一脸感激道:“我原以为我进不来,只想碰个运气。竟然碰上您这样的大好人。您是哪家的小姐?回去了我一定多烧纸给我爹,告诉他说说。”
大小姐面色有些古怪,含糊说:“不,不用跟你爹说。只是还一点你方才救我一命之情,顺手的事。我姓氏为方…”
户部尚书姓方。
这位姓方的大小姐,名婉莹。
闫欣立刻想起来了,这方姓的尚书是何人了——
“我一个没身份之人跟小姐上去,被发现了不会给小姐添麻烦吧。”
方婉莹愣了下。
她诧异地看向闫欣,片刻后问道:“看来你是真着急了。观月楼确实不是谁都能上去。现下我们能进来,是亏了这次意外。”
闫欣回头,望向不远处的兵荒马乱。
祭场入口出了踩踏事件,里面的守卫也出来帮忙疏散挤压的人群。方婉莹原本想着上前去找个守卫,让人带自己去观月楼。
闫欣拉住她,说:“趁乱走,这里的守卫跟外边认得小姐的人不一样。方才小姐也看到了这些人有多六亲不认。”
方婉莹迟疑间被闫欣拽着,借着四处奔走的人群做掩护往祭场内场走。
祭场场内是一块四面见方的开阔场地,这会有不少人在里面或坐或站一起,各个眉头紧锁着说话。
闫欣带着方婉莹沿着场地边缘,一点点往内走。
走到一半的时候,闫欣停住了脚。
方婉莹正在场中搜寻熟人,见走在她前方的人停下了,便问道:“怎么了?”
闫欣的目光落在场地最前方,那里有一个半人高的玉石筑成的桌台,桌台上镶嵌繁复的雕塑,异常精致。
这倒不算稀奇。
在祭天台内,原本工匠所造出来的东西要比这个精细上千万倍。
引起闫欣注意的是她所站的这个角落,和她在登天峰机芯记录中的祭祀场景中,她所判断的放置众人朝拜的方向重合了。
“那个台子……”她下意识低声念叨。
方婉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道:“这是内场专门为送祭人家建造的台子。”
提起这个方婉莹有些不解,说:“天机阁内因三年前出事关闭,祭天台大祭启用天穹鼎所在的大祭坛。观月楼便用作平日开放给一些有功绩在身的功臣做葬礼或者祭祀所用。”
“但两年前不知怎么回事,观月楼也封了。所以观月楼内设置的一些祭祀必备物品,能搬的都搬出来。搬不了的要不流程省了,要不就依样画葫芦,重新做一个。”
闫欣喃喃道:“两年前吗……”
那时候观月楼的大多数工匠已经不在,重新做一个不太可能,换一个次的还差不多。
也难怪现在的祭天台竟然有如此多的不伦不类的东西。
方婉莹不满地说:“父亲说,为了一点小事就兴师动众,关这封那。结果,耗费如此之大的祭天台除了劳民伤财之外也没干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