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救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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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
苏莫把堆成小山的调查书卷推到书案对面的天机阁术士首领面前。
“这是近五个月来的调查记录。”苏莫沉声道,“环山两万里边境线内外八里的区域,斥候把每个石头每株草都翻遍了,万幸只发现了一例妖瘟,别的没了。”
推开书卷的一刻,苏莫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觉耸了下肩,“活儿大伙儿都干完了,问心无愧,可以交差休假,安心过年了。”
对面的天机阁术士首领看苏莫有松懈的神情,对那成堆的书卷看都不看一眼,冷哼一声,“交差?休息?”
苏莫听对方语气不对,也皱起眉头,冷语回:“您有什么意见就直说,军队说话要求效率,不要用反问句。”
那术士首领站起身,在大帐里来回踱步,低头细思,转而又微笑对苏莫道:“你们每一寸石头和草都翻遍了?真了不起。可你们用法术探查了吗?”
“军队中会法术的本就不多。”苏莫仍平心静气地回,“没有用法术探查。”
“他们不会,你也不会吗?”术士首领毫不客气诘问道。
“……”苏莫咬了后牙,想忍但是没有忍住,笑道,“我要是一个人能用探查术铺完这一亿两千万亩地,我人就不在这儿了……”
术士首领挑眉,表示对苏莫语气的不解。
苏莫又笑,将话挑明反问道:“晚生如果真有那么大本事,贵阁阁主之位是不是现在就该易主啊?”
那首领见她出语戏谑,脸上不由得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但最后还是化为一个讨好的微笑:“……所以,这不是派了五百会法术的前来助阵吗?国主亲命,可见对这事的重视程度……”
“寻将军特意上报这回发现的是术士,不是兽王族后人……”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天下会法术的多了去了,我没说是你们。”苏莫眯眼回怼。
“是是是,”那人语气更是谄媚,“可天机阁不是术士最多吗?那我们不也得拿出点诚意来‘自证清白’表下忠心吗?”
“当然这还得仰仗寻将军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听这人语气怪异,苏莫皱眉,顿感不妙。
“咱们,”那术士话语柔软得不能再柔软,“……用法术再查五个月。”
“……”苏莫面上仍带笑,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啪的一声捏碎了六寸厚的书案一角,木渣顿时四溅。
大帐里的众人齐冷颤。
王城,惘山别院。
听到小火急迫大叫,白虎飞奔而至,一脚踹开了主厅堂的隔扇门,浓烈的酒气伴着熏香扑面而来,让他连打好几个喷嚏。
白虎的大动静惊得屋内人具是一愣。白虎闯进去定睛一看,才见众人已离了餐桌,到了里屋席间坐着饮酒,星时满脸通红被左右两个人紧环着胳膊,嘴上还勒了根布条,身上衣服还好好穿着,但前襟已经敞开可以看到锁骨,正前方还有一人拿着一个玉盒,正拿个小勺蘸了什么棕色的膏儿要往星时胸前抹,此人不是裴元还是何人?
白虎望向星时双眼,见他又惊又怒,瞳仁一圈已经发蓝,镇得整个屋子里的水都感应着如通电般乱颤。但二人一对视后,星时见白虎急得目眦欲裂,自己就放松,眯眼卸力,法术也消失,神色迷离起来,面上红色更多,也不挣扎了,身往后倒。
“别碰他!”白虎横眉一声暴喝,镇得屋内人心胆具是一抖。三步并为两步,白虎扽起星时半开的衣领,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见他酒醉甚重没有什么力气,就把人紧搂在怀里。
“姓裴的!”白虎见星时无力倒头,一时也顾不上情面不情面了,扬声怒骂,“你们这群鸟人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安的什么心!连……连当朝驸马都敢碰?!你们是不是嫌脑袋长多了不够砍?!”
“什么……什么驸马?”裴元也酒醉,却因白虎武将的气势而带上了点惧怕清醒,“他不是说自己就是个普通……普通门客吗……还有,你这顽劣小儿,怎么敢这么对长辈说话?还给长辈立规矩?一点家教都……都没有!你……你就是个白府的下等次货!还不快道歉赔礼!”
“放……放屁!”白虎本不善说脏话,此时勉强硬憋了出来,两脚踹开了离他们最近的两人,“我爷爷说了,懂礼的长辈才值得尊重!倚老卖老、仗势欺人的那是老王八!”
“白虎!”小火一旁急喊,“他们给星时喝那个蓝色壶里的不知道是什么的酒,还要往星时身上涂药!”
白虎听见小火的话,神色更为难堪,没有抱星时的那手立刻夺了裴元手里的玉盒,又抢了小案上蓝色注子,怒道:“这不是我们这里的东西!这是什么?!老实交代,不然咱俩现在就去见官!”
裴元不知道白虎动作可以这么迅捷,见那一黄一蓝两物被他拿在手中,本来被激得发怒的气势便弱了几分,强笑道:“这就是……海外进献的去疤的药,我是看小世子这样貌美,身上带疤多……多可惜啊,推荐给世子用……用用!”
白虎皱眉看向星时,见他还是一脸冒汗的迷糊样子,心下不禁又焦灼几分,不知是先带他去神医山好,还是先回丹橘府好,“那为什么要堵他的嘴?!这酒壶里的又是什么?!”
“那个……那个药膏会刺激,不过让小世子忍着点儿罢了。这酒,就是自家酿的,强身健体的药酒,真没什么,我们自己都喝……不信,你自己尝尝。”
“对对对……”同席的或老或少的男子也都点头附和,“就是普通药酒罢了,谁知道他那么不胜酒力啊。”
“是啊是啊。”
“够了!”白虎又焦急地和星时对视一眼,见对方因为过于放松已经快要睡着了,便也不想久耗,“这两个东西我自己去找人验!”
说罢他颇有气势地环视屋内人一圈,“你们这些人我记住了!如果这东西有问题,管你们是有脸没脸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白虎!你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你知道今天来的都是什么人吗?!”裴元有些急了,也颤着从席上站起来,“他不过是狭海城送来的一个小质子罢了!你不要不知好歹,分不清东南西北!在这儿乱咬一气!”
“什么东南西北?”白虎也冷笑,啐了一口,“我只知道黑的白不了!白的也黑不了!你们要找小官泄火,就去象姑馆!要玩乐消遣,只管去万花楼!”
他说这话时,恰逢阿翠焦急追来,只见屋内一片乌烟瘴气,饭菜也翻得到处都是,星时被白虎搂着衣衫松垮,其状其态真应了醉玉颓山、雪腻酥香八个字,不由羞红了脸,又听白虎怒说什么让人去万花楼泄火,面色遂转为铁青,整个人僵在门口。
白虎见阿翠跑进来,因听见了自己后半句面色变得难看,自己便更窘迫,怒气减了一半,也顾不上多解释几句,“……行了!你们……你们这些贵人,我们这儿地儿小招待不起!裴老给的见面礼太重,我俩也担不起,明早必亲自双手奉还到贵府!承蒙各位大人错爱了,各位请自便,恕不奉陪!”
言罢,白虎也不顾屋里人反应,横抱已经酣睡的星时,推着阿翠出了厅堂,着人架马车,带着“物证”,直奔神医山。
阿翠坐在马车上时仍气得发愣,但瞧见星时睡得昏沉,嘴还被布条绑着,立刻伸手去解,看他嘴角都勒红了,又转怒为悲,流下泪来,“你的这些‘朋友’都是什么人啊?一群老不知羞的坏兔子!死后都让判官判成蜜蜂儿,下辈子屁窟窿都带刺!”
白虎本来半气半窘,整个人坐在马车里如块铁疙瘩般杵着,但听阿翠边哭边骂这样率直,不由又笑了两声,暗自感谢地瞥了小火一眼,庆幸今天拦得够及时。
三人带着小火到神医山的时候已是子时,颜安青颇不情愿地被拽了起来。白虎让他验药,看星时状况。颜安青见星时睡着,面色潮红,鼻尖额顶冒汗,嘴唇起皮,又去细闻亲试白虎带的东西,笑道:“这真是去疤的珍珠麝香膏,另外这酒嘛,不过是泡的人参,你‘朋友’说它强身健体,也没有说错。”
“都说了,不是我‘朋友’!”白虎强辩道,又不安去看熟睡的星时,“您是说,星时红成这样,就是补大发了?”
“人参也得谨慎吃,吃得不好也会中毒惊厥。”颜安青坦言。
白虎眉头紧蹙,避开阿翠,凑近低声问颜安青:“这真不是什么催情的药吗?”
“哈哈哈哈,”颜安青倒是大声笑得爽朗,“也有说法说人参可以壮阳催情,也许你的‘朋友’就信这个?据我们自己试验,是没用的啦~”
“除此之外,什么虎骨、豹骨、鹿茸、熊掌、莴苣、天麻、牡蛎,马鞭草、马齿苋、番红花、长春花、冬虫夏草、淫羊藿,”颜安青像开了话匣子如数家珍,笑道,“这些都没用,诶,你们知道三巴汤吗?阿翠肯定知道!好吃,但是也没用,我觉得还挺腻的!”
阿翠脸红低头。
“……您怎么知道这么多?”白虎眯眼去看颜安青。
“呃,这不是人称‘神医’嘛~”颜安青拍了拍胸脯,坦然答,“据我所知,让人癫狂的药物很多,但唯一有催情作用的就是这个。”
颜安青指了指自己的头,“一个念头就够了,有好的也有坏的。”
言罢,颜安青又起身去探星时的头,见没有发烧便安心许多。
“他就是喝多了。阿翠放心吧,时候不早了,我让小喜带你去客房休息。我拿点药,白虎去煮点醒酒汤给星时喝吧,我是……呜哇……”颜安青唤药童,止不住打哈欠,“你们年轻人精力真是好,我还得去睡个养生觉……”
白虎只好苦笑,捧了药材去煮。待他煮完盛碗回来,果见草屋里只剩星时一人躺在暖炕上,手里抓着毛毯,不停小声嘟囔,小火正浮在一旁打盹。他想自己不好硬灌,见星时睡得浅,就把对方摇醒。
星时受力惊醒,被白虎扶起来倚在一边的靠枕上,睁了眼,神情还是恍惚。
“这里是神医山,”白虎轻声说,“醒酒汤喝了吧。喝完就舒服了。”
星时顺从端碗喝了,颜安青的药果然神速,放碗不一会儿他面色的潮红就退了大半,目光也有了几分清澈。
“你还记得都发生了什么吗?”白虎问。
星时皱眉,嘴角下咧,“……嗯。”
“对不住,大鱼老爷。”白虎诚恳道,“我不应该让你一个人。这食店咱们不开了。”
“嗯。”星时先是认同,而后又反应过来否认,“……不行。”
“你怎么这么执着……”白虎苦笑,因见星时情绪低迷,忍不住开玩笑,胡噜胡噜星时头上灰蓝色的头发,“谁知道我人生第一次救风尘,救的竟是条鱼啊。”
“白虎……”星时闻言漆黑的眸子上抬对视,在月色下格外清澈,“我在你们眼里和那几只小驺虞也没什么不同吧。”
因听他问得郑重,语气清冷,白虎也收了手,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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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意,“不……不会,那些人和你说什么了,你别误会,这只是虚称!你是人,同我们一样,再罕见的瑞兽,也不是人啊。”
“哼。”星时眼底泛红,浅笑道,“你们岸上人,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吗?”
“……”这下轮到白虎面色发红说不出话。
“……对,”星时身体向后平躺,一手臂捂了眼睛,声音开始发颤,泪水顺着胳膊流下,“苏莫都能爱上女子,男人和男人也不稀奇!”
“不,不是这样的!虽说国律没有明令禁止,这事也是让人憎恶上不了台面的。”白虎急语,“而且无论男女,强人所难都是犯罪!你要是想讨个公道……我们明早就去报官!”
“她……她哪怕早一天告诉我,我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星时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和白虎的话完全对不上。
白虎看他身上颤抖更重,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用手去拍拍他的肩膀,心想完蛋,不会自己一句话又激他得犯病了吧?
“她如果不爱我,为什么要对我宣誓?!……对,她是被逼的,我看得出来。”星时则全然不顾,哭得更恸,开始了自问自答,“那她为什么要给我峡湾?对,江南不是也给小驺虞建房子吗?我家里的珊瑚礁要多大有多大,要多美有多美,我才不稀罕她给的‘破房子’呢!她把我送到丹橘府,和把小驺虞送给江南是一个意思!”
“星时……星时……你打住!”白虎看他越哭越伤感,忍不住厉声制止,暗叹不妙,这次状况比先前还不好。
“还有……金子!你们岸上的金子算什么?我们狭海城有成山的金子……可那也不能让人快乐……金子……金子买不了爱情……”
“她如果不爱我,为什么要给我敷药?!为什么不让我烧死……她怎么能这样滥情!如果她滥情,那我也可以!惘山别院那些人待我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她不是喜欢美色吗?!她是眼睛瞎了看不见我吗?已经……半年了白虎……她有翅膀能飞那么快……怎么能一次都不回来看我?”
“星时够了,你别说了。寻将军,真的待你很好。你以前只要回信,将军也回了。这你都不满意吗?”白虎皱眉,只觉自己的嘴越说越笨,心想颜先生的醒酒药是不是有什么副作用,怎么这家伙喝完反而变亢奋了,又思索,以前只听闻有怨妇诗不可小觑,今天竟然还能见到怨夫,真的开眼界了。
“骗人!不满意!如果她真的待我好!”星时当即放了手,坐起身来,随手往窗外一指,“她就不该‘沾花惹草’!她就应该和小……小……那人断个干净!”
“不是,你这也太扯了,那就是个女的!”
星时的眼睛越哭越红,“在我看没什么不同……可是,如果她能狠心把这样真挚的感情断干净,那……那对我的感情也没什么不同……”
白虎见星时说话断续混乱,自己又低迷沉到炕上侧卧,手捂胸口似有痛楚,眼中含泪眉头紧锁,仍小声嘟囔,“全完了……去了万花楼就全完了……”
“如果不是还有重要的事,我恨不得当时就逃回大海……”
“游到最深处,心里就不疼了……”
星时声音很低,小火却迷迷糊糊地醒了。
白虎虽听不懂,也感慨星时今日竟然愿意同自己说这么多心里话,可是他越说越离谱,自己也无法共情同理,只得赔笑脸好言安抚,拍拍他的后背,“大鱼老爷,我错了,这回都赖我,不该没看住那群异想天开的老色鬼,让世子大人喝了那么多酒。还好你没事,今天要是出点儿什么事,寻将军回来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这话一出,星时紧皱的表情似有缓和,但又一扯嘴角别扭道:“……不,不会的。我对她不重要。她还不及你,关心在乎我。”
“哈哈,”白虎险被逗笑,“她如果不关心在乎你……这样吧,星时,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因为我摸不准寻将军的心意。但是现在想想,还是和你说了比较好。”
星时终是止了泪水,回身看向白虎,黑宝石般的瞳仁似乎可以一望到底。
“其实,自打咱们回了丹橘府,我和江南还拦截了好多次暗袭……”
星时闻言双目睁大。
“但是袭击的频率,随着咱们离开沛山的时间越久,就越少。”白虎正色道,“你有没有想过,寻将军不回来,是有难言之隐,是想保护你呢?也许,她越不‘在乎’你,你就越稳妥呢?”
“胡说!骗人!”星时又皱眉回怼,“她是你们中间最强的!她在我身边,我才最稳妥!她现在这样就是嫌弃、躲着我!”
白虎见星时不买账,笑意更苦涩,“那你有没有想过寻将军为什么要派我来保护你啊?我原先在守卫军也不是吃闲饭的呀。”
“你不是来保护我,你是来监视我!”星时面上还有酒醉,说得分外坦诚,搞得小火紧张和白虎一对视。
“可以……可以,随便你怎么说,”白虎无奈眯眼,“这好歹说明你在寻将军心里还挺重要吧。起码不是什么‘小鱼小虾’。”
“哈,”星时面上的表情更苦涩,看向窗边的月光,慢慢又回头正视白虎,一手拽上了白虎的后领,将他前拉,自己的嘴靠近对方的耳边,又有些目色迷糊地低语道,
“不是我重要,是海长城重要。”
“如果我死了,海长城和盟约就没了。”
“这才是她派你来的理由。”
苏莫把堆成小山的调查书卷推到书案对面的天机阁术士首领面前。
“这是近五个月来的调查记录。”苏莫沉声道,“环山两万里边境线内外八里的区域,斥候把每个石头每株草都翻遍了,万幸只发现了一例妖瘟,别的没了。”
推开书卷的一刻,苏莫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觉耸了下肩,“活儿大伙儿都干完了,问心无愧,可以交差休假,安心过年了。”
对面的天机阁术士首领看苏莫有松懈的神情,对那成堆的书卷看都不看一眼,冷哼一声,“交差?休息?”
苏莫听对方语气不对,也皱起眉头,冷语回:“您有什么意见就直说,军队说话要求效率,不要用反问句。”
那术士首领站起身,在大帐里来回踱步,低头细思,转而又微笑对苏莫道:“你们每一寸石头和草都翻遍了?真了不起。可你们用法术探查了吗?”
“军队中会法术的本就不多。”苏莫仍平心静气地回,“没有用法术探查。”
“他们不会,你也不会吗?”术士首领毫不客气诘问道。
“……”苏莫咬了后牙,想忍但是没有忍住,笑道,“我要是一个人能用探查术铺完这一亿两千万亩地,我人就不在这儿了……”
术士首领挑眉,表示对苏莫语气的不解。
苏莫又笑,将话挑明反问道:“晚生如果真有那么大本事,贵阁阁主之位是不是现在就该易主啊?”
那首领见她出语戏谑,脸上不由得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但最后还是化为一个讨好的微笑:“……所以,这不是派了五百会法术的前来助阵吗?国主亲命,可见对这事的重视程度……”
“寻将军特意上报这回发现的是术士,不是兽王族后人……”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天下会法术的多了去了,我没说是你们。”苏莫眯眼回怼。
“是是是,”那人语气更是谄媚,“可天机阁不是术士最多吗?那我们不也得拿出点诚意来‘自证清白’表下忠心吗?”
“当然这还得仰仗寻将军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听这人语气怪异,苏莫皱眉,顿感不妙。
“咱们,”那术士话语柔软得不能再柔软,“……用法术再查五个月。”
“……”苏莫面上仍带笑,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啪的一声捏碎了六寸厚的书案一角,木渣顿时四溅。
大帐里的众人齐冷颤。
王城,惘山别院。
听到小火急迫大叫,白虎飞奔而至,一脚踹开了主厅堂的隔扇门,浓烈的酒气伴着熏香扑面而来,让他连打好几个喷嚏。
白虎的大动静惊得屋内人具是一愣。白虎闯进去定睛一看,才见众人已离了餐桌,到了里屋席间坐着饮酒,星时满脸通红被左右两个人紧环着胳膊,嘴上还勒了根布条,身上衣服还好好穿着,但前襟已经敞开可以看到锁骨,正前方还有一人拿着一个玉盒,正拿个小勺蘸了什么棕色的膏儿要往星时胸前抹,此人不是裴元还是何人?
白虎望向星时双眼,见他又惊又怒,瞳仁一圈已经发蓝,镇得整个屋子里的水都感应着如通电般乱颤。但二人一对视后,星时见白虎急得目眦欲裂,自己就放松,眯眼卸力,法术也消失,神色迷离起来,面上红色更多,也不挣扎了,身往后倒。
“别碰他!”白虎横眉一声暴喝,镇得屋内人心胆具是一抖。三步并为两步,白虎扽起星时半开的衣领,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见他酒醉甚重没有什么力气,就把人紧搂在怀里。
“姓裴的!”白虎见星时无力倒头,一时也顾不上情面不情面了,扬声怒骂,“你们这群鸟人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安的什么心!连……连当朝驸马都敢碰?!你们是不是嫌脑袋长多了不够砍?!”
“什么……什么驸马?”裴元也酒醉,却因白虎武将的气势而带上了点惧怕清醒,“他不是说自己就是个普通……普通门客吗……还有,你这顽劣小儿,怎么敢这么对长辈说话?还给长辈立规矩?一点家教都……都没有!你……你就是个白府的下等次货!还不快道歉赔礼!”
“放……放屁!”白虎本不善说脏话,此时勉强硬憋了出来,两脚踹开了离他们最近的两人,“我爷爷说了,懂礼的长辈才值得尊重!倚老卖老、仗势欺人的那是老王八!”
“白虎!”小火一旁急喊,“他们给星时喝那个蓝色壶里的不知道是什么的酒,还要往星时身上涂药!”
白虎听见小火的话,神色更为难堪,没有抱星时的那手立刻夺了裴元手里的玉盒,又抢了小案上蓝色注子,怒道:“这不是我们这里的东西!这是什么?!老实交代,不然咱俩现在就去见官!”
裴元不知道白虎动作可以这么迅捷,见那一黄一蓝两物被他拿在手中,本来被激得发怒的气势便弱了几分,强笑道:“这就是……海外进献的去疤的药,我是看小世子这样貌美,身上带疤多……多可惜啊,推荐给世子用……用用!”
白虎皱眉看向星时,见他还是一脸冒汗的迷糊样子,心下不禁又焦灼几分,不知是先带他去神医山好,还是先回丹橘府好,“那为什么要堵他的嘴?!这酒壶里的又是什么?!”
“那个……那个药膏会刺激,不过让小世子忍着点儿罢了。这酒,就是自家酿的,强身健体的药酒,真没什么,我们自己都喝……不信,你自己尝尝。”
“对对对……”同席的或老或少的男子也都点头附和,“就是普通药酒罢了,谁知道他那么不胜酒力啊。”
“是啊是啊。”
“够了!”白虎又焦急地和星时对视一眼,见对方因为过于放松已经快要睡着了,便也不想久耗,“这两个东西我自己去找人验!”
说罢他颇有气势地环视屋内人一圈,“你们这些人我记住了!如果这东西有问题,管你们是有脸没脸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白虎!你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你知道今天来的都是什么人吗?!”裴元有些急了,也颤着从席上站起来,“他不过是狭海城送来的一个小质子罢了!你不要不知好歹,分不清东南西北!在这儿乱咬一气!”
“什么东南西北?”白虎也冷笑,啐了一口,“我只知道黑的白不了!白的也黑不了!你们要找小官泄火,就去象姑馆!要玩乐消遣,只管去万花楼!”
他说这话时,恰逢阿翠焦急追来,只见屋内一片乌烟瘴气,饭菜也翻得到处都是,星时被白虎搂着衣衫松垮,其状其态真应了醉玉颓山、雪腻酥香八个字,不由羞红了脸,又听白虎怒说什么让人去万花楼泄火,面色遂转为铁青,整个人僵在门口。
白虎见阿翠跑进来,因听见了自己后半句面色变得难看,自己便更窘迫,怒气减了一半,也顾不上多解释几句,“……行了!你们……你们这些贵人,我们这儿地儿小招待不起!裴老给的见面礼太重,我俩也担不起,明早必亲自双手奉还到贵府!承蒙各位大人错爱了,各位请自便,恕不奉陪!”
言罢,白虎也不顾屋里人反应,横抱已经酣睡的星时,推着阿翠出了厅堂,着人架马车,带着“物证”,直奔神医山。
阿翠坐在马车上时仍气得发愣,但瞧见星时睡得昏沉,嘴还被布条绑着,立刻伸手去解,看他嘴角都勒红了,又转怒为悲,流下泪来,“你的这些‘朋友’都是什么人啊?一群老不知羞的坏兔子!死后都让判官判成蜜蜂儿,下辈子屁窟窿都带刺!”
白虎本来半气半窘,整个人坐在马车里如块铁疙瘩般杵着,但听阿翠边哭边骂这样率直,不由又笑了两声,暗自感谢地瞥了小火一眼,庆幸今天拦得够及时。
三人带着小火到神医山的时候已是子时,颜安青颇不情愿地被拽了起来。白虎让他验药,看星时状况。颜安青见星时睡着,面色潮红,鼻尖额顶冒汗,嘴唇起皮,又去细闻亲试白虎带的东西,笑道:“这真是去疤的珍珠麝香膏,另外这酒嘛,不过是泡的人参,你‘朋友’说它强身健体,也没有说错。”
“都说了,不是我‘朋友’!”白虎强辩道,又不安去看熟睡的星时,“您是说,星时红成这样,就是补大发了?”
“人参也得谨慎吃,吃得不好也会中毒惊厥。”颜安青坦言。
白虎眉头紧蹙,避开阿翠,凑近低声问颜安青:“这真不是什么催情的药吗?”
“哈哈哈哈,”颜安青倒是大声笑得爽朗,“也有说法说人参可以壮阳催情,也许你的‘朋友’就信这个?据我们自己试验,是没用的啦~”
“除此之外,什么虎骨、豹骨、鹿茸、熊掌、莴苣、天麻、牡蛎,马鞭草、马齿苋、番红花、长春花、冬虫夏草、淫羊藿,”颜安青像开了话匣子如数家珍,笑道,“这些都没用,诶,你们知道三巴汤吗?阿翠肯定知道!好吃,但是也没用,我觉得还挺腻的!”
阿翠脸红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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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这不是人称‘神医’嘛~”颜安青拍了拍胸脯,坦然答,“据我所知,让人癫狂的药物很多,但唯一有催情作用的就是这个。”
颜安青指了指自己的头,“一个念头就够了,有好的也有坏的。”
言罢,颜安青又起身去探星时的头,见没有发烧便安心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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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只好苦笑,捧了药材去煮。待他煮完盛碗回来,果见草屋里只剩星时一人躺在暖炕上,手里抓着毛毯,不停小声嘟囔,小火正浮在一旁打盹。他想自己不好硬灌,见星时睡得浅,就把对方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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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都发生了什么吗?”白虎问。
星时皱眉,嘴角下咧,“……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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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意,“不……不会,那些人和你说什么了,你别误会,这只是虚称!你是人,同我们一样,再罕见的瑞兽,也不是人啊。”
“哼。”星时眼底泛红,浅笑道,“你们岸上人,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吗?”
“……”这下轮到白虎面色发红说不出话。
“……对,”星时身体向后平躺,一手臂捂了眼睛,声音开始发颤,泪水顺着胳膊流下,“苏莫都能爱上女子,男人和男人也不稀奇!”
“不,不是这样的!虽说国律没有明令禁止,这事也是让人憎恶上不了台面的。”白虎急语,“而且无论男女,强人所难都是犯罪!你要是想讨个公道……我们明早就去报官!”
“她……她哪怕早一天告诉我,我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星时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和白虎的话完全对不上。
白虎看他身上颤抖更重,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用手去拍拍他的肩膀,心想完蛋,不会自己一句话又激他得犯病了吧?
“她如果不爱我,为什么要对我宣誓?!……对,她是被逼的,我看得出来。”星时则全然不顾,哭得更恸,开始了自问自答,“那她为什么要给我峡湾?对,江南不是也给小驺虞建房子吗?我家里的珊瑚礁要多大有多大,要多美有多美,我才不稀罕她给的‘破房子’呢!她把我送到丹橘府,和把小驺虞送给江南是一个意思!”
“星时……星时……你打住!”白虎看他越哭越伤感,忍不住厉声制止,暗叹不妙,这次状况比先前还不好。
“还有……金子!你们岸上的金子算什么?我们狭海城有成山的金子……可那也不能让人快乐……金子……金子买不了爱情……”
“她如果不爱我,为什么要给我敷药?!为什么不让我烧死……她怎么能这样滥情!如果她滥情,那我也可以!惘山别院那些人待我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她不是喜欢美色吗?!她是眼睛瞎了看不见我吗?已经……半年了白虎……她有翅膀能飞那么快……怎么能一次都不回来看我?”
“星时够了,你别说了。寻将军,真的待你很好。你以前只要回信,将军也回了。这你都不满意吗?”白虎皱眉,只觉自己的嘴越说越笨,心想颜先生的醒酒药是不是有什么副作用,怎么这家伙喝完反而变亢奋了,又思索,以前只听闻有怨妇诗不可小觑,今天竟然还能见到怨夫,真的开眼界了。
“骗人!不满意!如果她真的待我好!”星时当即放了手,坐起身来,随手往窗外一指,“她就不该‘沾花惹草’!她就应该和小……小……那人断个干净!”
“不是,你这也太扯了,那就是个女的!”
星时的眼睛越哭越红,“在我看没什么不同……可是,如果她能狠心把这样真挚的感情断干净,那……那对我的感情也没什么不同……”
白虎见星时说话断续混乱,自己又低迷沉到炕上侧卧,手捂胸口似有痛楚,眼中含泪眉头紧锁,仍小声嘟囔,“全完了……去了万花楼就全完了……”
“如果不是还有重要的事,我恨不得当时就逃回大海……”
“游到最深处,心里就不疼了……”
星时声音很低,小火却迷迷糊糊地醒了。
白虎虽听不懂,也感慨星时今日竟然愿意同自己说这么多心里话,可是他越说越离谱,自己也无法共情同理,只得赔笑脸好言安抚,拍拍他的后背,“大鱼老爷,我错了,这回都赖我,不该没看住那群异想天开的老色鬼,让世子大人喝了那么多酒。还好你没事,今天要是出点儿什么事,寻将军回来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这话一出,星时紧皱的表情似有缓和,但又一扯嘴角别扭道:“……不,不会的。我对她不重要。她还不及你,关心在乎我。”
“哈哈,”白虎险被逗笑,“她如果不关心在乎你……这样吧,星时,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因为我摸不准寻将军的心意。但是现在想想,还是和你说了比较好。”
星时终是止了泪水,回身看向白虎,黑宝石般的瞳仁似乎可以一望到底。
“其实,自打咱们回了丹橘府,我和江南还拦截了好多次暗袭……”
星时闻言双目睁大。
“但是袭击的频率,随着咱们离开沛山的时间越久,就越少。”白虎正色道,“你有没有想过,寻将军不回来,是有难言之隐,是想保护你呢?也许,她越不‘在乎’你,你就越稳妥呢?”
“胡说!骗人!”星时又皱眉回怼,“她是你们中间最强的!她在我身边,我才最稳妥!她现在这样就是嫌弃、躲着我!”
白虎见星时不买账,笑意更苦涩,“那你有没有想过寻将军为什么要派我来保护你啊?我原先在守卫军也不是吃闲饭的呀。”
“你不是来保护我,你是来监视我!”星时面上还有酒醉,说得分外坦诚,搞得小火紧张和白虎一对视。
“可以……可以,随便你怎么说,”白虎无奈眯眼,“这好歹说明你在寻将军心里还挺重要吧。起码不是什么‘小鱼小虾’。”
“哈,”星时面上的表情更苦涩,看向窗边的月光,慢慢又回头正视白虎,一手拽上了白虎的后领,将他前拉,自己的嘴靠近对方的耳边,又有些目色迷糊地低语道,
“不是我重要,是海长城重要。”
“如果我死了,海长城和盟约就没了。”
“这才是她派你来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