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入夜

自第一天抱了星时后,苏莫这几日一直在做噩梦,这个梦她似曾相识,好像很久以前就做过了。


梦里她看见了雪原,漫天飞雪,冰封的宫殿和衣着极华美的女人。


一个幼小的孩子一直抱着那女人冰蓝色的衣裙,大声哭诉,


“妈妈,不要走!不要撇下我!”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一旁又有另一双小手一直在拼命拉拽她,带着哭音,“快点!大火烧过来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妈妈、已经疯魔了!”


“不要!我要陪她啊!”


小女孩抬眼望那女人,却见她张开右手,掌中发出极雪白的光,一阵目眩,等光芒褪去,却是一没有脸的女人。


苏莫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丹橘府后院的山,有一个天然山洞是苏莫的秘密基地,外面封了法术结界,里面收藏的是自己各样喜欢的物什,也有一简易的床榻可以睡觉。躲避星时的几日,她都在这洞里。


还是深夜,她执火烛披了衣服起身去翻看万花楼的名录画册,里面画有这些年她收集的所有人的长相。


苏莫恍惚觉得那女人的脸应是极美的。


这么多年,她没有见一人之美超过江南,但是江南的脸也对不上。


那身影使苏莫恐惧,如同她的专属梦魇,她一定得把那人的脸拼上才能安睡。


那么,是星时的脸吗?


不……也不对。


诶。


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苏莫趴在石桌上,眯眼望着烛火直到天亮。


自发现星时“有孕”后,苏莫一直以观察神奇生物的态度静观其变,她会问照顾星时的仆从对方起居的细节,有时也会自己藏在树杈隐秘的高处观察。


本想着世子会不会自己提——既然身体已经康复,要回狭海城“待产”,苏莫还期盼着是不是人鱼族还有什么秘术可以将他变回去,或是派专人来接他回去。


都没有。


看着那世子很是新奇地学习岸上的一切,练习吃他们吃的食物、积极训练走路,大有把丹橘府当自己新家的样子。


那就是他计划在岸上生孩子的意思?


又见他频繁摔跤,作呕,连轮椅都坐不安稳,苏莫又开始担心,这么使劲折腾,真的不会出事吗?孕育初期,不是应该更小心吗?


随意找了个由头,既然到了夏至,那么大家一起吃面吧,方便近距离观察。


当日远远见那世子被轮椅推着来,穿着华美的水蓝色衣服,头发也被整齐地梳起,美貌一览无遗,乍一看动作神态上真的半分不像人鱼,却像个在岸上土生土长的世家贵公子。


学得极快。


及至开始吃饭,苏莫居主位,用余光都能明显看到,虽然食物都是精心烹制的,世子在吃各种食物第一口时都会反射性地作呕,自己却一直强撑掩饰,一直努力吃下更多。


大有要把他们丹橘府吃穿的气势。


这孕反也太强了吧?吃不了就别吃啊……


如果她都能察觉,更别提感官远胜常人的江南了。


这样根本瞒不了多久。到时候,根本不用等国律把星时拖出去烧,江南就会先撕了他的。


眼看小豆子吃饭时总是忍不住往星时那边瞥,似乎还是挺喜欢他的……


算了,丹橘府就一个小孩也实在孤单,就当给小豆子找个玩伴吧。


如此美人,生的孩子也会很漂亮吧,何乐不为呢?


啪的一声放了筷子,郑重宣告,“今晚我要和世子圆房。”


苏莫决定给孩子一个岸上的名分。


尊严能比生命宝贵吗?


看那水蓝色的美丽身影如同秋天飘下的落叶开始微微发抖,眼睛又紧紧闭上,不断深吸气自我调整。


他是……感动?


这样就能安心养胎了吧。


苏莫出门时这样想。


一边的东厢房,星时身上的抖动从大堂出来后就没有停过,他坐在屋里一角的圈椅上,看着众侍女给床帘、被褥换成大红色,桌子案上铺了红色丝绸,摆了大枣、桂圆,又放了很多金银翡翠吉祥物件,一脸不可置信。


这个表情小火见过,在即将要上岸前,星时疯狂不睡的日子里也出现过这个表情。


此鱼显然已经吓傻了。


“星时,你别紧张,也许她只是虚张声势,这事儿男的不愿意是办不成的。”


“嗯。”星时此时只觉口干舌燥,必须不停喝水,其慌张程度连一旁加水的仆从都有些惊讶。


“最不济,你就享受一把。那公主长得也还行。”小火调侃,想让星时放松一些。


星时看向小火眸子睁得更大,眼中的星辰都碎了。


“呃……”小火受不了这样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该不会是,从来没有过和别人……”


星时摇头,旁人在侧,他不敢和小火说话。


他在海里也撞见过其他人鱼成双成对恣意交缠的样子。


他做不到,也想象不出来。


“那你晚上就明确拒绝好了,说你不愿意。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吗?”


星时猛点头。一定要拒绝!绝对不行!一定要想办法阻止夜晚的到来!


什么都不能发生!也不会发生!


如有必要,他必须自保!


待众侍女布置好房间,星时说他觉得屋里又干又热很不舒服,让仆人搬些小水瓮到屋里。


到了傍晚,江南也来检查房间。


星时本以为江南喜欢苏莫,说不定此时会比他还煎熬,却意外发现对方还是神色平稳,动作优雅如常。


“这几口瓮是怎么回事?”江南发问。


“回少主子,世子说屋里干,吩咐让放的。”


“撤了!”


江南的话语简单明了,自带寒意。


星时此时正坐在套间的炕上,双眼大睁,双手抓紧炕边,那是他必要时用来自保的水剑啊!


这一幕完全落在江南眼中。只见他回转过身,缓步走向星时。


“世子右手是碰伤了吗?怎么有些发黑?”出语温和。


星时疑惑,举手端详,不料顺势被江南一把捧上。


还未反应过来的下一秒,右手无名指的指骨被瞬间折断!


“呃!”星时吃痛,左手狠抓炕边,火烧的疼痛让他立刻撤手。


“妈的!”小火惊得一跳,起身大骂,“你发什么疯!”


“难道是折了?”江南还是微笑,“需要请大夫瞧瞧吗?”


“……!”


“星时!揍他!立刻!”小火大叫。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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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主意!如果我现在还手,激怒江南,也许能被痛扁一顿打成半残,这样晚上就不用……


想到这儿,星时双眸明亮,攥拳立时就要还手。


“江南!你做什么!”一女声厉声阻止。


星时转头,是婆婆来了。


拳头才冲到一半就停了,一把被江南握住,却见其并不望向来人,而是对着星时微声低语道,“有些事我警告过你,不该试的你最好别试,在丹橘府伤人的‘野兽’只有一个下场……”


“死。”


“我、不是野兽!”星时怒目回瞪,这句话他想说好久了。


江南笑了,手却攥得更紧,打量其周身,“你确实不如。”


“江南!”婆婆走近前来,“不许胡闹惊扰世子!”


江南闻声放了星时,星时忙藏了手,他被抓握的地方此时疼得火辣。


“苏莫的晚膳你去送。后山。”婆婆吩咐道。


江南得令,眉头舒展,神色变得明媚起来,对婆婆行礼转身跑走了。


“世子,让老身看下您的手,是刚刚碰伤了吗?”婆婆的话语柔和。


“不用!”星时后撤。


听其话语中满是戒备,婆婆一愣。


星时想到中午苏莫说要和自己圆房时,这婆婆也在一旁摇头,似是在忧伤感叹,大有怜惜之意,他又觉得自己刚刚的态度不太好……


“谢谢您,真的不用……我没事。”声音又轻了一些,星时低了头。


他能自愈,只是人身会慢些。


天色渐晚,星时心情不好没有吃饭。晚间沐浴的时候也不许旁人近身。


厨房里的侍女清点器皿时奇怪,“咦?少了几把刀诶……”


“是中午少的还是晚上?”


“不知道,我再翻翻,不应该啊。”


沐浴后,星时穿一身白色睡衣被推回了房间,见屋中米色的灯笼已贴了双喜字,房梁床架上都系了红绸大花,床上一对鸳鸯枕,床里摆着红、碧蓝、绿、粉各色金丝绣花被褥。


影影绰绰,暗香浮动。


“你希望我陪你,还是走?”小火问道。


“别走。”


后山这边却很是惬意,苏莫吃了顿饱饭,洗了个舒服澡,回到主楼后换了衣服。


推门进了东厢房,只见星时正抱腿坐在床上,死贴着床边,那是房间内现在距离苏莫最远的位置,脸上露出敌意。


“我不愿意!”洪亮又清晰,掷地有声。


苏莫关了门,卸了外袍,也是一身白衣。


“我知道。”答语平静。


见苏莫步伐未停,径自向里走,星时更是紧张,双手攥得更紧,身子越发贴里。


不过是做做样子,随便度一晚瞒过众人就行了,苏莫本来还想和世子商量下谁睡床谁睡地板。可见其样子,却有种死占着床、毫无商量的意思。


打地铺就打地铺,谁让你是客。


苏莫并没有理星时,自行去衣柜里找被褥,伸手一触,神色一愣,这备用的被子上浸满了水。


身上的汗毛都有了感应,苏莫回头,果见身后悬了数把水剑。


“我说了,我不愿意!你出去!”


这次他的声音大到几乎整个主楼都能听见。


一股怒意从胸口腾起,苏莫握紧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