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京中贵女4

被运往城西的粥米为数众多,黛玉她们暂且不用为义军可能的刁难而警惕,倒也叫贾府得了几日安生。


黑油大门再度敞开,义诊施粥重启。只是此番不同于往日,先前多是周边街坊就近而来,如今却连城中各处的百姓也蜂拥赶来,甚至不少人是闻风而至,打着看热闹的名头前来探探究竟。


两日未开的安阳医馆顿时人满为患。医童虽多,却仍难应付,真正有病求诊者不过两成,其余尽是闲杂混杂之人。


茜雪在街市菜场混迹多年,早看出了其中不妥,咬牙从荣府下人排房将正在歇息的倪二叫来应付场面,又叫人至荣禧堂,求主子定夺。


而此时,黛玉忧思成疾,静养休憩两日,不宜搅扰。平儿遂做了主,将府中庇护的高门女眷中,愿意听从差遣者召至南院协助。


这批被赎回府中的贵女素来养于绣幕金帘之中,虽身世凄凉,然气度犹存。平儿并未强求,凡不愿沾染烟火气者,只作另议,愿从者则量才而用,或到绣房,或来南院,或到园子中。


黛玉的原意,便是要观其人心,再做安排。


南院的经营虽是以安阳医馆的卜旌为主,但却是贾芸在管。高门贵女出身者,虽不及茜雪那般老成,却于应对百姓间颇有天分,倒不至于叫贾芸操心太多


她们擅长言辞、仪态端庄,纵不似家丁丫鬟们手脚利落,却在交际应酬之间更胜一筹,尤能镇住场面。百姓初来见着这些仪容秀雅、举止温和的“娘子”,反而更信府中之德行。


京中医馆寥寥,两日的门庭若市,行医问药的倒是井然有序,只是粥棚不得不抬出南院,置于黑油大门之外,便是如此,每日酉时施粥也是“序中有乱”,尤其是百姓们发现贾府施粥的粥水谷米比义军多后更是如此。


粥棚边人声未散,如今喝粥水的百姓很多,府中主子所拨谷米都不够来排队的人分的。费大厨甚至放下锅盆不用回去,站在边上只等着,快则一炷香,便能带着婆子们再将空的抬回府中。只是今日看见有人为插队大打出手,虽叫护院们一下子制住了,可面对没有粥喝的人们怨声载道地转战城西,如此满地狼藉,费大厨长吁短叹。


看着或蹲在门口,或倚在门前照壁的百姓们,原缮国公府三小姐石南莲微蹙蛾眉,轻启朱唇,不得不说:“倘每日如此杂乱,恐非长久之计。妾身以为,不妨依人而分,老弱病妇者先,若有余者,便在施与青壮者。以次序而定,亦可节省之策。”


毕竟在她们看来,这里面真正是需要被救济的饥民并不多。


贾芸闻言皱眉:“三小姐之意虽合情理,但若叫人知道我等看人下菜碟,只怕坏了我们贾府的名声。况今人心微妙,一旦起疑,怕就收不住了。”


便有小厮笑道:“便叫府中主子多给我们粥棚分些粥米便好了了。”


南莲含笑不语,只道:“芸哥儿误会了。所谓人以群分,并非轻贱,而是施以有度。今米有限,况且府中尚要留粮备冬,岂能一味铺张?倘因顾忌虚名而坏了实事,岂不本末倒置?”


语声虽柔,却句句在理。贾芸也无言以对,却听外头传来一阵骚动,夹着粗声叫骂:“不是说好的酉时吗!怎么没得吃了!”


“狗眼看人低!凭什么不给我们吃的?昨儿不给今儿连点汤都没得!”


说话的是几个衣衫不整的地痞混混,三五成群在粥棚门外踱来踱去,故意出言不逊。他们面带狠色,语气挑衅,甚至有人趁着收拾未毕,趁人不备朝粥桶里啐了口痰,登时引起一片惊呼。


原本还坐着喝粥的百姓纷纷起身躲避。有个抱孩子的妇人被人推倒,孩子哇哇大哭,顿时场面一阵骚乱。


倪二见状大怒,撸起袖子便要冲上前呵斥赶人,却被茜雪一把拦住。


“不可。”她低声道,“此等人专会撒赖缠斗,越是冲撞,他们越要借势起事。咱们若动了手,反倒是叫人说咱贾府欺压百姓了。”


此时,一道清雅女音自人群后传来:“几位,今日粥早就分完了。若是饿了,不妨明日早些来。再不然,也可去城西义军的粥棚讨些。”


说话者,正是寄居缮国公府的原定城侯府的表小姐谢如霜,一身月白色广袖袄裙,虽衣饰简素,却端庄得体,自有一种不染尘埃的雍容。


“哼,你们既然没本事施粥,便别摆这菩萨脸做样子!”为首一人冷笑一声,“倒省得咱们天天在你们门口丢脸!是你们看不起我们,还是想叫人认你们当老爷太太供着?”


谢如霜依旧不疾不徐:“我等不过是在自家门前施粥施药,既无官职,便也无义务。府中粥食原是为周边老弱所备,若是遇上亲眷或入府帮工之人,自然也施。诸位瞧着年轻体壮到也没必要跟我们讨饭,若觉不便,可另择所在,无需在此失了体面。”


“我就要吃你们家的怎么着?”那人步子踏前半步,浑似就要闯进棚中。


“我这暴脾气……”倪二也知道这些人是故意的,可见人要闯进南院,还是忍不住撩袖子想要冲上去,贾芸忙伸手一把拉住。


茜雪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沉声冷笑:“他们此番不过是打着混吃混喝的主意,若都只是唬几句倒也罢了。可若放任不管,日后就不止是几句谩骂那么简单了。”


眼见天色将暮,众人合力将剩下的粥桶器具搬回南院。倪二搬完最后一桶,叉着腰喘了口气道:“要不我照裴总领从前那法子,明儿一早找几个弟兄,在胡同口把他们一人一口袋套了,打一顿再说,叫他们长点记性。左右卜旃姑娘这几日也不出门采药,我也闲得慌。”


“且忍一忍。”贾芸叹气,“姑娘身子还未好,府中种种,一时也没个定夺。”


话音落下,众人沉默。


府里虽暂时安稳,但眼前这局面,却宛如头悬利剑,随时可能出事。


他们都知道,倘若林姑娘在,纵这天下再乱,贾府总有一处主心骨可凭依。可如今,她缠绵病榻。那一堵屏风之后,虽有人守候、灯影微动,却终归不是那一身主母装束、眼神凌厉的她了。


黛玉在病榻上昏昏沉沉地躺了几日,卜旃和卜旌兄妹虽断诊是风寒入体,竟越发缠绵不起。


好不容易转醒片刻,睁眼便见卜旃端着药碗蹙眉坐在旁边。


如今黛玉病来如山倒,卜旃自然很是不爽,便如同自己苦苦培育的草药叫一夜大雨打蔫了一般气恼。这小大夫性子却极严,见了黛玉醒转,未及喜色,先就是一通连珠炮似的责备:“你身子本就虚,又日夜操劳,这才勉强养得好些,倒好,裴总领一离府你便病倒。府里事再多,也该分些与旁人去,难道这贾府少了你便转不得了?你可知,南院如今每日要多少药材,你这一场病白白废了多少药?前头喝进去的补品如今全不知去哪了!”


紫鹃笑着替黛玉应付着卜旃,只是卜旃不是以前那偶尔才来一次的太医,她便住在后楼,每天像晨昏定醒一般的把脉,便是这般日日诊脉,日日调理,在这次功亏一篑,卜旃难免生气。


紫鹃在一旁轻声笑着打圆场:“姑娘这几日是心焦多思了些,卜姑娘莫怪。她也不是故意不听话,只是……”


“不是故意便是有理吗?不知这冷风入体伤肺吗?”卜旃冷声打断,神色却隐隐带着几分愤懑,“你们都知她是主子,偏偏谁也不劝她几句,该拦的便拦了!我们兄妹和裴总领在府中时常叫她少操劳,如今他人不在,倒是我的俩的话当真全听不进了?”


说起那人,她声音重了几分,落在黛玉耳中竟如针扎一般。她仿佛被什么触动似的,咳得厉害,捂着帕子半晌不能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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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鹃一惊,忙替她拍背,雪雁则取了温水来漱口,卜旃见状也觉自己言重,脸色微窘地低头去理药盒,不再多言。


黛玉靠在榻上,气息微喘,泪在眼眸中打转。


卜旃见此,更道:“你便当他们都死了,也省得你空等!”


黛玉猛地咳完,只道:“可平儿婶子回来了……”


宝玉难寻,也离开太久了,她也曾狠下心告诉自己宝玉许是再也回不来了,自己只将贾府管好了,叫他若有日真的能回来,有家可回便好。


她能等。


可平儿回来之后,黛玉便觉得宝玉也许在等她去找,裴石也是。


若不是平儿回来了,她也好死了心。


她知自己身子抱恙,便容易多思多想,忍不住的为人感伤。可她不是不知自己为何病倒,昏昏沉沉又梦又醒了两日,在那灵河畔反复游荡,自己觉得入等待溺水一般很是不安。


裴石的忽然失踪如褪去的潮水,如今的安逸好似都是因他而起,又将因他而去,黛玉不安地觉得一切要回到从前。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便是为了宝玉如何使性子,便终被宝玉哄得算了。可那人冷心冷脸,便是说走就走,甚至黛玉想着他许是成为在这世间游荡的孤魂野鬼,便是怨他不告而别都是自己恶意揣度。


他若在,哪怕府门前活尸暴动、义军逼门、谷米被抢,她都不怕。


她才恍然,那人不在时,连她自己都不似自己。


如今的一切,明明不只是有裴石,也是她日日谋划而来的。


她缓缓抬头,轻声道:“叫小红来,再让三位总管轮番进来回话。”


卜旃一边收拾药箱,一边低声道:“叫他们来做什么?交代后事?你这身子好了,这府里才能好起来!”


黛玉含笑不答,只缓缓闭上眼。


不多时,各处总管轮番进来回话,都站在屏风外,免得过了病气。


进门前大伙便通了气,若无大事,便别叫主子烦心。众人一说,便是园子诸事无碍,几处库房账目如旧,施粥得人称颂,义诊亦有条不紊,南院女眷帮忙得力,街坊交口称赞……一应言语,听来皆是太平顺利的模样。


黛玉边听边点头,只偶尔插两句话。可她那双纤细的手,却一直在薄被下暗中攥紧。


等人都退下,黛玉却还见一人影在屏风外。


黛玉眉头未展,问:“是不是还有事要说?”


平儿在屏风外道:“南院这两日虽热闹,鱼龙混杂,有几个来蹭吃的混混,倒也算不上出乱子。”


她顿了顿,欲言又止:“前儿进府的谢姑娘与南莲姑娘虽帮了大忙,可她们与街头百姓相处到底有些隔阂。这两日来南院的……我瞧着有几个不安生。”


黛玉缓缓坐直,谷米送出去了,她便是担心义军索求无度,或是被有心之人觊觎,便交代小红和贾芸万事小心。她心中不安,便问了好些个事,说急了又咳个没完。


平儿听着焦心,便有些许悔说这些没发生的事叫人忧心,又反过来劝慰黛玉。


可听着南院无事,黛玉沉默良久,淡淡道:“先盯着,不要声张。若有人真想闹,就给他们一个出手的机会。”


“姑娘的意思是……”


“府里若想行得久,总得立住威。”黛玉咳了一声,脸色微白,依旧轻声说道,“我不出面,他们便当这府是没主的。”


“还没说完呢!”正说着,卜旃端来汤药,近乎咆哮:“不是说了她要静养吗!要不你们做大夫算了!”


在犟的病人都怕大夫,黛玉收起了一大堆嘱咐,只低声道,“等我再歇一日,若到时还未安生,我便亲自去趟南院。”


迎着卜旃地怒视,“姑娘好好休息吧。”,平儿只得一步三回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