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1章
“周部长,那就是尚三水的家。”老郑往路西侧指了指,三间土坯房的屋顶塌了一半,糊着塑料布的窗户在寒风里鼓成个破口袋。
门框上还贴着褪色的春联,“阖家欢乐”四个字被雨水泡得发涨,像在无声地哭。
周志高推开车门,冻雨瞬间打湿了他的衣领。
他踩着积水走到屋前,窗台上的奶粉罐积着黑泥,罐底的生产日期显示是半年前,正是尚三水的孩子被淹死的月份。墙角的歪脖子树挂着件小棉袄,袖口磨出的毛边在风里颤动,像只断了线的风筝。
“同志,别碰那房子。”穿胶鞋的老汉扛着铁锹路过,裤脚的泥浆冻成了硬块,“尚三水被抓前,在这里坐了三天三夜,眼睛都没合过。”
他往县城的方向啐了口,“城管局的人来拆房时,把他娘的遗像都扔泥里了。”
周志高的指尖抚过冰冷的门框,木纹里嵌着干硬的泪痕。
他想起卷宗里的描述:尚三水的儿子刚满五岁,半夜暴雨倒灌进屋,等他从砖窑赶回家,孩子已经泡在水里没了气。
七十岁的老母亲为了抢出孙子的尸体,在湿滑的地上摔断了腿,送到医院时已经没了呼吸。
“他老婆呢?”周志高的声音被冻雨割得生疼。
老汉往河对岸指了指,白茫茫的雾气里隐约能看见座新坟。“受不了刺激,跳河了。”
他的铁锹往新修的公路上戳了戳,“就因为这破路,水排不出去,才把人逼上了绝路。”
安发县的城管局大楼此刻像座被啃过的骨头。
挖掘机的履带在门厅里碾出深沟,断裂的预制板压着辆变形的执法车,车身上的“城管执法”四个字被血污糊成了黑团。
警戒线外,穿雨衣的群众举着手机拍摄,有人低声骂着“活该”,有人捂着脸哭出了声。
“周部长,现场发现十七具遗体,城管局长和副局长都在里面。”刑侦队长的雨靴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刺耳的响,“尚三水交代,他是从砖窑偷的挖掘机,说‘要让这些人尝尝被埋的滋味’。”
周志高望着废墟里露出的半截制服,肩章上的星徽在阴雨天泛着冷光。
他想起资料里的记录:半年前尚三水去城管局反映排水问题,局长让保安把他架出去,说“公路是县里的面子工程,谁也不能动”。
那时的监控拍下了尚三水额头撞在门框上的画面,血珠子滴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像颗颗破碎的良心。
“找尚三水来。”周志高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河面。
审讯室的白炽灯晃得人眼睛疼。
尚三水坐在铁椅上,手腕上的镣铐锁得很紧,磨出的血痂和污泥粘在一起。
他的头发像团乱草,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的裂缝,仿佛能从中看见妻儿的影子。
“尚三水,你可知罪?”周志高往他面前的桌上放了杯热水,雾气在杯口凝成细小的水珠。
尚三水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撞出回声,像块石头砸进冰窟窿。
“罪?”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儿子在水里扑腾的时候,谁问过他知罪?我娘躺在地上喊救命的时候,谁管过她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