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广元寺

冬至,京都郊外广元寺。

俗话说“冬至大如年”,这样的日子,素来深受各府重视。

雪昨夜刚停,一大早的广元寺,周边热闹非凡。

天还没亮透,通往山门的山道上,车轮滚动的声音就已经络绎不绝。

等到日头出来时,寺前的空地上就已经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马。

各家随行的管事们正指挥着仆从卸车,刚铺好毡垫,小丫鬟们就捧着暖炉立在车旁,伺候着主子们下车。

几位穿着锦袍的小少爷,一下马车见面后,便互相拱手作揖。

一旁的夫人小姐们则裹着貂裘斗篷,手捧暖炉,也立在车旁互相寒暄了几句。

一片热闹时,永宁侯府的主母马氏,刚由小丫鬟扶下马车后,就眼尖瞥见定远侯府的马车也刚刚到,正停在他们的车后面。

定远侯府的几个仆从,此时正有条不紊的从车上搬下东西。

李松青刚要下车,就见徐伯已经先他一步,把一块半旧的粗布毛毡仔细铺在了雪地上。

“侯爷,地下凉。”

李松青抬眼望去,就见远处的各家马车前,各式各样的毛毡也铺了一地,上面站满了各家女眷。

他素来不爱讲究这些排场,从前在军营里,什么样的地没踩过?就连那尸山血海,都踏过了无数次,这点子的凉又算什么?

李松青低头看了一眼,“不必!”

说完便要迈脚下车。

“侯爷,您如今身份不一样了,这毛毡既是铺给您的,也是铺给旁人看的。”

徐伯低着头劝道:“咱们不惹那不懂规矩的闲话,该端起的架子还是要端着些。”

说完,便低下身子,把那毛毡又摆了摆正。

李松青看着徐伯佝偻的背,沉默片刻后,终是踩着那毡垫下了车。

今日既是冬至,也是他母亲的生忌,这么些年来,因为忙于战事,身在异乡,他都没得回去祭拜过母亲,便趁着冬至,来广元寺为母亲烧香祈福。

刚站稳,徐伯就站在他身后替他整理仪装。

一身狐裘大氅裹着他挺拔的身形,腰间束着一条九銙玉带,上面的玉质十分温润。

久历行阵,他周身总是带着股肃杀后的锐利和沉凝,这种气质,与周遭世家子弟的温吞截然不同。

而不远处的马夫人,略一迟疑之下,冲着一旁的孩子们说了一声,自己则带着几个丫鬟走了两步,隔着几步远,主动打了个招呼。

“方才车轴陷了雪坑,多亏了李侯爷的人施以援手。”

说完她颔首示意了一下。

“夫人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李松青同样也颔首回礼,两人之间客客气气。

“说起来,我还没好好当面感谢您,谢您之前对我娘子的搭救之恩。”

其实他前段时间,已经亲自携礼上门谢过了,只不过因为男女有别,当时接见他的是永宁侯,两人还趁机热聊了一上午。

不仅是永宁侯府,忠勇侯府他也亲自上门去了一趟,他听他娘子提过几次苏轻云,那是个随性大方的好姑娘,若当初没有她,他同她娘子也不能那么顺利的在酉阳相聚,他自然感激。

帮过他们夫妻二人的人,他都不会忘记,哪怕是个小人物。

马夫人愣了愣,随即也想起什么,当即侧过身子,避开他的礼。

自家侯爷前段时间犯了个小错,她听说是这位定远侯在陛

刚才又对自己施以援手,从她上次在官道上的随手一帮相比,明显自家欠这位定远侯的人情更多。

“侯爷言重了…”

正客气着,成太傅一家的马车也赶到了。

看到马夫人,成夫人领着成玉等几位姑娘家,并几位小公子款款而来,目光扫过她身后不远处的定远侯,笑意微深。

“真巧,马姐姐今日也来祈福?”

马夫人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点了点头,“一年一度的冬至,自是要来的。”

“路上还遭到雪滑,车轴陷进雪坑,幸得定远侯的人搭了把手。”

两位夫人叙话时,站在母亲身后的成玉,目光时不时投向李松青。

他正负手而立,静默不语,只在方才母亲视线投过来时,微微颔首示意。

一身狐裘大氅上的绒毛此时正随着寒风微微晃动,整个身形却挺拔如松,纹丝不动。

如今的京都权贵圈中,谁人不识这位新晋的定远侯?

想起前些日子她去父亲书房请安时,偷听到的那些话,成玉的脸颊微微发热。

若是…若是真能嫁他,其实也不错…

毕竟…毕竟他曾救过她,救命之恩,也算是一种缘分了。

寺里的钟声悠悠响起,众人寒暄后,便三三两两的结伴而去了。

*

一上午的规矩刚学完,许云苓才得以坐下来放松片刻。

素绿照着吩咐,端着碗参茶进来,后头跟着进屋换香的素云和几个小丫头。

素云带着小丫头熟练的打开香炉,重新换上新的香饼,不一会儿,柏子香的熟悉淡香就浮在了半空,虽不及梨花的甜香,但也胜在清新淡雅。

自从上次她的熏香出了问题后,这些小事就变得更加严格了起来,觉得晦气,宋怀山甚至连梨花香都换成了柏子香。

屋里静悄悄的,许云苓喝完参茶后,把所有人都打发了下去,闭着眼睛,歪在榻上,享受着此刻的放松与宁静。

灵雀进来汇报时,她都快睡着了。

“照您的吩咐,今儿已经派了人去了一趟广元寺,把东西交给了主持大师做法事。”

今儿是李母的生忌,不仅李松青记得,她也记得。

且再有几日,就到了李松青的生辰了。

她想起去年两人在酉阳时,她原本想给他好好过次生辰,却因为边关战事,又事发突然,他连续好几日都没回家,精心准备好的生辰都没得过上。

最后他回来时,她只能亲手擀了一碗稀巴烂的肉丝面,给他补过了生辰。

许云苓微微直起身子,冲着灵雀笑了笑,“有劳了!”

怎么说那也是她的婆母,她这做儿媳的,是该尽份心意,该亲自去一趟的。

可宋怀山以她身子还没好为由,怎么都不让她出府,她只好让灵雀帮她去做这件事。

对于宋怀山这段时间的细微反常,且那个叫四娘的杂役的话里话外,许云苓原本就警惕的那份怀疑,重新在心里埋下了种子。

可她见不到四娘,宋怀山也以酥饼吃多了容易燥为由,不允许她总是吃这些东西,周边又都是他的人,她就是想问些东西,都问不出来。

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不对劲。

“把四娘叫来,就说我有话想同她说。”

许云苓索性不装了。

“四娘是外仆,按规矩不能…”

“那便让她再做一次麻酥饼。”

“我这几日总是睡得不好,上次她做的乌鸡汤,我喝着挺有滋味的,也睡得香些,你再让她蒸一盅来试试。”

灵雀想起世子爷的吩咐,刚想拒绝,可对上许云苓的神情,终究还是妥协了。

“是!奴婢这就去,少夫人稍等。”

昨夜才停的风雪,刚过了午时,又开始陆陆续续地下了起来。

雪花晃眼,成玉站在廊下,趁着没人注意,伸手接过了一片雪花。

雪花一接触到温热的掌心,冰冰凉凉的湿意便从中袭来,成玉握紧掌心,重新收了回来。

左玉茹提着裙摆从月洞门跑进来时,身上的环佩叮铃作响,就着落满雪花的云髻,显得十分活泼生动。

“小姐,您慢点,仔细摔着。”

身后的老妈子嗔着操心的声音喋喋不休,左玉茹却置若罔闻,踩着雪地一溜烟地跑到了廊下。

左御史那样古板森严的人,怎会生出这样没有规矩的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