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第 107 章

青萝庄。


李云锦正带着明珠和李云芳在暖棚里查看新育的菜苗,棚内空气有些闷闷的,却暖和得令人额头冒汗。


耳钉忽然微微一热,随后,一个低低的机械音似乎在脑内响起。


李云锦的脚步顿时就是一顿,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


弑君?诱捕?


太子疯了吗?


此时此刻,李云锦也不由得和太子妃发出同样的呐喊。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太子如今只需要安静地等着皇帝归天就可以坐上那个位置,而且眼看时间已经不远。为何此时会做出这种不明智的决定?


她无法理解对方的想法。


“姐姐?”李云芳察觉到她瞬间的僵硬,疑惑地抬头。


明珠公主也望了过来,眼睛里带着询问。


李云锦脸上重新露出浅浅笑意:“没事,就是想起来今年冬天庄子里的人似乎比往年闲些,寻思着,要不要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李云芳想了想,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芳姐儿知道了。”


李云锦微微地笑了笑,让她带着明珠在暖棚里继续,自己转身出去了。


迈出暖棚,扑面而来的寒气让她瞬间清醒,低声吩咐一声,身边的丫鬟立刻出发去叫老张过来。


老张正和几个庄户围着火烤芋头,暖烘烘的香,听得郡主吩咐,毫不犹豫地丢了芋头起身。几个庄户还在后头问着要不要给他留两个,他笑骂一声,跟着丫鬟过去了。


“老张。”


“郡主!”


“天冷了,人也容易懒散。”李云锦装似随意地说,“闲着也是闲着,带大伙儿把筋骨活动开,练练把式。庄子外头……嗯,藤蔓杂草长得快,该清清了。记得带上家伙什,当心些。”


老张的眼睛瞬间清明了。


郡主绝对不是在说藤蔓!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郡主说的是,闲出懒病可不成。我这就招呼大伙儿,该磨刀的磨刀,该打熬的打熬。庄子里的活包在咱们身上,保管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说着,不自觉地往庄子外多看了两眼,眼神冷了下来。


李云锦一刻未停。


她遣人给庄子里的羽林卫军官送了口信请人过来。


为首的校尉不一会儿就进了门,抱拳行礼,姿态恭敬却疏离。


“秦校尉,”李云锦没有半点寒暄,直接开口道,“方才在暖棚,我思及陛下龙体,心绪难安。想起一件要紧事,需即刻禀明陛下知晓。烦请秦校尉,用你们的‘快路子’,替我传个口信入宫。”


秦校尉目光微凝。


对方的话说得再清楚不过,有要紧的消息要借用宫里的秘线传进去。


他深深看李云锦两眼,心道,这位郡主,到底知不知道这条线非十万火急不得擅用?


但他并没有多问,只沉声道:“郡主请讲。”


“只一句而已。腊八将至,请陛下惜养元气,应四时轮替。”顿一顿,她又说,“新春过后,万物待发,生机盎然。”


秦校尉心中一凛。


这话虽然有些没头没脑,但他也不是那种什么都听不出的人,这分明是说,腊八有事要发生!


他拱了拱手表示收到,一言不发快步转身离开。


兹事体大,他要速速禀告宫中。


等他的身影消失,李云锦的目光方才转向身侧的春燕,轻声道:“去叫周嬷嬷来吧。”


这位此前一直跟在李云锦身边的老人如今已经半休养,只是听春燕一说,她眼中就精光一闪。


“周嬷嬷,劳烦您亲自跑一趟。从庄子后山那条隐蔽的路走,我派人找送您,稳当些。去将军府,见我姥姥姥爷。”李云锦的声音压得更低,只够周嬷嬷一人听清,“告诉他们腊八那天,京城可能有变,让他们关好门,护好自己。我……”她吸了口冰冷的空气,“我会看好这片地。”


说完,她退后半步,笑道:“庄子里新采的野蜜,冬日里最是养人不过,劳烦您跑一趟,送给我姥姥。”


说着,示意一下桌子上一个被封口的粗瓷小罐。


周嬷嬷闻言,居然不见半点异色,慢条斯理道:“老奴明白,这就起身。”


她一路出了庄子,快车到了将军府,天色已经不早。


将军府内灯火通明,老两口还没歇下。


老将军裹着厚裘,面前放着一盘残棋。


周嬷嬷被人带进来,连口热水都没喝,原原本本将李云锦的话说了。


“啪!”


叶老将军那只勉强能活动的手猛地拍在棋枰上,黑白棋子四溅。他激动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气声,惹得老夫人连忙过来帮他顺气,脸上却也带着重重的怒色。


“混账,畜生!”她浑身发抖,丫鬟婆子们手忙脚乱地过去将人扶住了,就听老夫人一叠声地叫着叶凌云的名字:“让他来见我。”


叶凌云与吴伴雪从床上被叫醒,听了老夫人的转述,也都沉下了脸。


“宫里头那边想来锦姐儿也会送信过去,”老夫人已经平静许多,此时有条不紊地说,“不过老大你还是进宫一趟,将消息送给陛下。明日就是腊八,大家伙都警醒些。”


她又转向吴伴雪,轻声道:“我要将锦姐儿和芳姐儿接回来。”


吴伴雪连忙道:“那是应当的,庄子上怎么也不如城里安全。”


叶流空早就听得这边的动静,刚好进门,连忙道:“我去接人回来。”


“好,你带些府兵出门,去青萝庄,若是……就把锦姐儿和芳姐儿带回来。”老夫人看着自己唯一的孙辈,红了眼圈,小心叮嘱。


叶流空躬身应诺,如一阵风一般卷了出去。


“我去看看清远媳妇,”吴伴雪起身道,“如今她身子重,清远不在,身边得有个人陪着。”


老夫人挥了挥手,叹道:“去吧去吧。”


她凝神看着浓厚夜色,愁容满面。


这京城里,怎么就不太平呢?


通往青萝庄的官道,路旁枯枝张牙舞爪。


太子派出的那人正离庄子还有三四里的一片小树林深处休整,打算后半夜动手。


人马精悍,无声无息。


“噗!”


头领刚警觉地回头,就看到自己身后的心腹软软倒下,咽喉处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孔洞,连血都没喷出多少。


“敌——!”厉喝声只吐出半个音节。


下一个瞬间,树林里一道幽魂般的身影,带着大片的刀光,陡然在树林里炸开。


“呃……”


“嗬……”


“呃啊……”


惨叫声短促而绝望,接连响起,又戛然而止。


冬夜的夜风呼啸而过,只能捕捉到被撕开的喉咙、胸腹致命处喷溅的血线、以及一双双在瞬间被冻结的惊骇眼睛。没有激烈的打斗声,只有一个个不停倒下的人影。


不到半盏茶功夫。


风还在呜咽,枯枝还在摇晃,树林里死寂一片,横七竖八,全是尸体。每一个都是一刀毙命,手法干净利落得令人头皮发麻,甚至很多人脸上还是一片茫然。


程顺安立在尸体中间,慢条斯理地掏出帕子擦了擦刀,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华贵的袍子,略一皱眉,随手将刀和帕子都丢了。


“真弱。”片刻之后,他吐出这样两个字,如同夜风一般没入更深的黑暗,瞬间就消失了。


大半个时辰后,马蹄声由远及近。


叶流空带着府兵赶到附近,浓烈的血腥气让他瞬间勒住了缰绳。


“停!”


众人拔刀下马,小心翼翼过去。


遍地尸体和他们的模样,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天……”一个府兵颤抖着喃喃,“谁……谁干的?”


其余人心中也闪过同样的疑问。


一人一刀,杀尽所有!


何等恐怖的杀神?


叶流空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人,心底稍安。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毫无疑问,是站在青萝庄这一方的。地上躺着的这群人,毫无疑问是奔着青萝庄去的。


他压下心底的惊惧,扬声:“不管了,去青萝庄!”


府兵们迅速清理道路,马蹄声再次响起,冲向青萝庄。


噩耗传回东宫时,天已蒙蒙亮。


太子听完来人惨白着脸、语无伦次的来报,方才知道自己派出的小队在青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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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外被人无声无息全歼,无一活口。


“废物,一群废物!”他顿时暴怒,随手抓起一样东西砸了出去。


重重的镇纸擦着来人的额头飞出去,对方的额角瞬间就流下猩红血液。


太子的胸口剧烈起伏,喉头一甜,“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跪在地上的心腹顾不得疼痛,飞身上前接住太子的身体:“殿下!”


“滚,都给孤滚出去!”太子嘶吼着,状若疯魔。他的谋划受阻,手中的力量被折损也就罢了,可更令他恐惧的,是那股能轻易让他的人悄无声息湮灭的力量。


是父皇吗?


或者,是其它几个兄弟?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让他生出强烈的恐惧来。


第二日一早,宫里头的气氛好似有些不太一样。


就连被看管着的太子妃,都感受到了这种不同寻常。她越发地心惊肉跳,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往年这个时候,宫里头已经开始往外送腊八粥,今年的腊八粥似乎都迟了些,皇后也察觉出一丝不详,特意起驾去了东宫。


见太子妃依旧端坐在寝宫内无动于衷,当下就是大怒,将太子妃狠狠地痛批了一顿,怪她没有做好太子妃的本分,腊八这样的日子,居然依旧在宫中端坐。


太子妃低眉顺目地听了,等皇后一走,就起身要出门。


太子派来盯着她的人不敢再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妃出了门,又连忙去传信。


太子妃走走停停,一路到了太子寝宫门外,殿内一片死寂,她轻轻推开虚掩的门。


太子正双目发红,在寝殿内来回踱步,如同一只被困住的怒兽。


她悄悄地进了门,轻轻叫一声殿下,对面的人却被这样轻轻的一声吓得一个激灵,抬眼看过来,手里的东西也差一点就砸了过来。等看清楚来人是谁,方才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殿下,”她的声音颤抖,“收手吧……我知您想要干什么。那是弑父弑君,天理不容的!您想想明珠,想想珩儿,他们都还是孩子啊!”


话未说完,一道劲风扑面,太子如同一头困兽,双目赤红地暴起冲到她面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贱人!你也见不得孤好是不是?!”他越说越恨,手指越收越紧!


太子妃被他掐得双脚离地,眼前阵阵发黑,指甲徒劳地在他手背上抓出道道血痕。


就在意识模糊的瞬间,一声惊惧到极致的孩童尖哭声猛地撕裂了殿内死寂。


太子妃当初差一点送了性命生下的幼子,正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父亲掐住母亲的一幕。


太子被这叫声惊得一滞,下意识松了手。太子妃瘫倒在地,剧烈咳嗽,大口呼吸,泪如泉涌。


“珩儿……”太子看着儿子那惊恐到扭曲的小脸,一丝慌乱掠过眼底,随即被暴戾取代。


他不能留下目击者,哪怕是自己的儿子!


“殿下,”一个内侍扑过来,死死抱住太子的腿,“小殿下是您的骨血啊!”


太子被阻,理智稍稍回笼一丝,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妻儿,眼底闪过冷漠。


“来人,”他厉喝,“太子妃突发急病,需静养。即刻移入寝宫,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小殿下……受了惊吓,立刻传太医。”


他紧紧地抓住了幼子的肩膀,冷声道:“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对吧?”


时年不过四岁的小孩惊恐地点了点头。


老皇帝躺在榻上,听着内侍压低嗓音、带着颤抖的禀报:“……太子妃……病重幽闭……小世子……惊厥高热……太医说……怕是……凶多吉少……”


皇帝枯槁的脸上先是难以置信,旋即涌起狂怒。


他努力想要支撑起身体,却只能伸出一只手臂。


“逆……子!”


话音未落,一口逆血猛地喷溅出来,染红了前襟。紧接着,他身体猛地一挺,头重重地歪向一边。


内侍被吓得魂飞魄散:“陛下!”


偏殿内的叶凌云听到这边的动静,快步冲了过来,看到这里一片慌乱的场景,一颗心直直地落了下去。


若是陛下此刻驾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