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南海测绘船刚标出暗礁位置,合浦郡的晨雾还浮在珍珠池上。刘妧蹲在池边,将一捧白色药粉撒进水里。药粉遇水化开,惊起一群衔着贝壳的水鸟。池面泛起细小白沫,慢慢沉进碧绿的水底。

旁边老珠农阿海用竹勺舀起池水,对着天光看了又看:"公主您瞧,这水色清了。前几日还跟染了血似的,贝都不肯开口。"他的竹勺边缘磨得发亮,显然用了多年。

"公主,珠商苏弘带了人堵在池口,"霍去病的甲叶沾着露水,肩章上的海浪纹被雾气洇得发暗,"说我们往池子里撒药,坏了珠池的老规矩。"

话音未落,木栈道就传来喧哗声。一个穿鲛绡衣的汉子挥着竹鞭闯过来:"珠池是海神的眼,容不得外乡人瞎折腾!"汉子腰间挂着个珍珠匣,走动时叮当作响。

苏弘站在人群前头,鲛绡衣在晨雾里半透明,底下露出绣着蟾蜍纹的里衣。他身后的疍家水手们背着采珠篓,篓沿沾着些紫色粉末。"我家祖祖辈辈在合浦采珠!"苏弘的竹鞭指着贝池,鞭梢缠着褪色的红布,"哪有往池子里撒药的道理?海神见了要发怒的!"

大月氏来的生物学家摩揭陀抱着个木箱走近,箱里码着细小的珠核。"按老辈人的说法,得挑月牙天时植核。"他用银镊子夹起一枚珠核,核上刻着细密的螺旋纹,"插核要避开贝的闭壳肌,偏半分,贝就活不成。"

老珠农阿海凑过去,眯着眼看珠核:"嘿!这跟我爹传的'探贝眼'法子像,就是刻得更细。当年他插核,全凭手感。"摩揭陀笑了笑,把珠核放回箱里:"手感重要,看准位置也重要。"

罗马来的普林尼神父拄着铜头拐杖走来,袍角还沾着海上的盐粒。"在庞贝,我们看月亮采珠。"他掏出个青铜圆盘,盘上刻着月相变化的图案,"月圆时贝类最活跃,开口率能涨四成。"

摩揭陀接过圆盘,指尖划过月相刻度:"这跟我们用的月历一个用处,就是多算了潮汐的时辰。"普林尼点点头,指着圆盘中心:"你看这颗星,罗马人叫它'珍珠守护者',汉人怎么称呼?"

"苏弘,"刘妧指了指水手们篓里的紫色粉末,"你那些避水符,怕是拿少女血泡过的吧?"霍去病突然翻开一个水手的采珠篓,底下藏着半片染血的帛书,上面画着梳着双髻的少女和张开的珍珠贝。

苏弘脸色煞白,竹鞭甩得哗啦响:"胡说!这是祭海神的规矩,小姑娘的血能让珍珠更亮!"他说话时,珍珠匣的盖子没盖严,露出里面蜷曲的蟾蜍干。

申时潮水上涨,贝池水面突然翻涌。苏弘的副手敲响铜钟,钟声沉得人发慌。池里窜出一群食人鱼,鳞片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紫光。老珠农阿海吓得把竹勺掉在地上:"这鱼!去年吞了三个采珠女!"

霍去病挥刀斩断钟绳,铜钟滚进池里,惊起一片水花。钟腔里滚出个蜡丸,帛书上画着珍珠贝和桐木人,船头还标着"馆陶"两个字。"看!跟泉州港船坞的标记一样!"他把帛书递给刘妧,纸角还沾着蜡油。

掌灯时分,贝池边点起四盏油灯。刘妧和摩揭陀围着竹筐,用算筹摆着育珠的法子。"得按月牙天植核,"摩揭陀用算筹在筐边比划,"再用淡水兑海水养贝,盐度得合适。"

张小七蹲在旁边刻木牌,凿子每敲一下就扬起木屑:"我在木牌上凿了月相和潮汐时辰,插在池边,珠农们瞧着就知道啥时候该干啥。"他举起木牌,上面的月牙纹凹凸分明。

阿海摸着木牌上的刻痕,粗糙的指腹蹭过潮汐刻度:"好小子!这跟我爷爷的'看天历'一个理,就是看得更明白。当年他为了等一个好天植核,在池边守了三天三夜。"

后半夜,卫子夫宫里的小内侍乘船赶来,船桨在水面划出道银线。"公主,"他从怀里掏出油布包,"娘娘在苏弘的珠匣里找到这个。"

里面是半片贝壳,壳面上用朱砂画着五芒星,中心歪歪扭扭写着"馆"字。刘妧接过贝壳,发现壳缝里嵌着些紫色粉末——跟南海测绘时捞到的桐木人上的粉末一个颜色。

破晓时,陈阿娇的《珠池令》送到了贝池。黄绢诏书在晨风中展开,刘妧将青铜印信递给摩揭陀。印信上铸着贝壳和海浪,触手冰凉:"合浦的珠池,就交给你了。"

摩揭陀单膝跪地,甲叶磕在木板上:"末将定不负所托,让珠农们都能采到好珍珠!"苏弘被押走时突然挣断绳索,跳进贝池大喊:"你们坏了海神的规矩,会遭报应的!"话音未落,池里的食人鱼就围了上去,水面泛起一圈圈血纹。

晨雾里,普林尼正教珠农们认月相盘:"当盘上的月牙对着北斗星,就是植核的好时候。"他的拐杖在地上划出弧线,突然阿瞒的瞎眼黄狗对着池底狂吠,爪子刨着木板。

众人撬开池底的石板,底下埋着三百多个桐木人,每个木人手里都攥着一颗发光的珍珠。珍珠在晨光里流转着彩光,珠面上竟刻着细小的螺旋纹。

"公主,"霍去病捡起一颗珍珠,对着光看,"波斯商人说,这种珠能串成项链,戴了能让人梦见海神。"刘妧望着远处合浦港的方向,已有商船扬起白帆。"梦见海神..."她摸出苏弘的密信,信上"漆器换珍珠"四字被海水泡得发皱,"或许,这珠子里藏着我们还不懂的名堂。"

晨雾渐散,贝池里的珍珠贝开始张合,壳缝里透出淡淡的微光。张小七正给新刻的木牌刷防水漆,老珠农阿海叼着旱烟袋指点:"漆里得掺鱼胶和桐油,刷三层才经得住海水泡。当年我爹教我的法子,错不了。"

远处的码头上,普林尼正用拉丁语给疍家水手们讲月相,手舞足蹈时,腰间的铜铃铛叮当作响。贝池边,摩揭陀蹲在水边,仔细查看贝类的生长情况,偶尔抬头和刘妧说上几句。阳光慢慢爬上池岸,给每个人的身影都镀上了一层金边,合浦郡的一天,就在这珍珠池的波光中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