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米油儿

娄晓娥掀着棉帘子进来,见许大茂对着墙根儿啐唾沫星子,先是愣了愣,

随即把帘子往边上一甩,“啪”的一声响,倒比刚才脆亮不少。

她往炕沿上迈时,纳鞋底的线团子滚到脚边,弯腰捡了两下没够着,

索性抬脚把线团子勾到跟前,捡起来拍了拍灰。

“许大茂,你别老阴阳怪气的。”

娄晓娥捏着线团子往炕桌上一搁,手指戳着线团,声音不算大却带着股子倔劲儿,

“老太太好心好意,傻柱也不是那爱占小便宜的,你瞎编排啥?”

许大茂梗着脖子转身,瞅她这模样,嘴角撇了撇:“哟,这还护上了?

我看你是怀了孕,脑子糊涂胆子倒肥了。”

说着蹲在地上拨弄炉子里的煤球子,火星子溅出来燎着裤脚,

他“嘶”了一声,却没发作,只是把滚到脚边的顶针踢给她。

娄晓娥捡起顶针往手上套,试了好几次才戴上,

嘟囔道:“我就是觉得老太太说得对,米油儿养人。”

忽然抬头瞪着许大茂,“当初咱俩相亲那会儿,你可不是这么对我说话的!

你说会对我好,让我不受委屈!”

“那是两码事儿!”

许大茂猛地站起来,膝盖磕在炕沿上,疼得龇牙咧嘴,嗓门却降了些,

“我对你还不够好?天冷给你买煤球,你想吃细粮我就去换,容易吗?”

他往灶台上瞥了眼,没啐唾沫,“你家那情况,有我在,总不能让你受委屈。”

娄晓娥手里的针“噗”地扎透鞋底,没拿稳掉在炕上,

慌忙去捡,指尖被扎了下,“哎哟”一声。

她把针往炕桌上一拍,瞪着许大茂:“你看你,好好的针都让你气掉了!”

眼眶有点红,却不是哭,是带着气。

许大茂瞅着她这又憨又横的样儿,皱了皱眉没接话,从灶台上拿过火柴盒,

摸出根火柴划着递过去:“烧烧就不疼了,跟个孩子似的。”

娄晓娥捏着指尖凑过去,火苗子舔了下皮肤,她缩了缩手,

却梗着脖子道:“我爹留下的东西都交上去了,我啥也不怕!

我就想安安稳稳生孩子,你别老惹我生气!”

窗外的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许大茂吸了口烟,瞥了眼娄晓娥的肚子,

声音缓了些:“行了行了,不跟你吵,好好养身子。”

娄晓娥“哼”了一声,拿起针继续纳鞋底,针脚还是歪歪扭扭,

脸上却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

……

日头往西斜愣着,昏黄的光懒洋洋地泼在灰墙上,把影子拽得老长老长。

下班往家颠儿的于丽,眼跟前儿已经瞅见那扇熟悉的朱漆大门。

她往出吁了口白气,紧着迈了几步,到了大门口,不由得跺了跺发木的脚片子。

这动静儿惊得门洞里歇脚的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落进院外那棵老槐树上,叽叽喳喳吵了两句。

“哟,于丽回来啦?”

刚上完茅房的徐春妮,正好跟于丽撞了个满怀。

“可不是咋地二大妈,刚下了班我就一路往家奔,耳朵冻得跟猫叼似的,火辣辣地疼。”

于丽裹紧了身上的棉猴儿,往手心里头哈着白气,“这天儿黑得邪乎,

刚过酉时就瞅不清人脸了,您老可得慢点儿走,别趔趄了。”

“欸!我心里有数儿。”

打过招呼的俩人,闷头穿过外院往里走。

迎面就是座垂花门,门楣上的彩绘虽说褪得差不多了,

可雕着的缠枝莲纹,在暮色里还能瞧出几分精致。

“你这是往哪儿去呀?”徐春妮瞟了眼跟她一块儿进前院的于丽,透着几分诧异。

“我去淮茹嫂子家接晨阳,今儿个上班把孩子寄放在那儿了。”

“哦——”徐春妮拉长了声调,眼珠儿在眼眶里转了两圈,

又古怪地瞥了于丽一眼,“那回见了。”

“回见二大妈!”

于丽走到东厢房门口,吱呀一声推开了木门。

寒风卷着雪沫子趁机往屋里钻,她赶紧跨步进去,反手带上门。

屋中央的火炉子正烧得旺,炉膛里的煤块红得发亮,偶尔爆出几粒火星子,

把坐在炉边的秦淮茹和秦京茹的脸颊映得像涂了胭脂。

“回来了?”

秦淮茹脸上堆着笑,起身时棉裤蹭过板凳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赶紧过来烤烤暖,外头定是冻坏了。”

“嫂子。”

于丽也笑着应了一声,往里间瞟了眼,“我是来接孩子的,今儿真是麻烦您了。”

“嗨!这有啥麻烦的呀?”

秦淮茹带着热乎气儿的手拽住于丽的胳膊,往火炉边拉,

“你家孩子乖着呢,一整个后晌就醒了一次,喂了口奶又睡了,比我家红燕省心多了。”

“是嘛?”

于丽悬了半天的心总算落了地,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

“往常我上班儿忙,还真没细瞅过他是不是这么听话。”

“于丽姐,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秦京茹端着细瓷茶缸递过来,茶缸沿儿还冒着白气,

“劳动最光荣”五个金字在跳动的炉光下闪着温润的亮。

“谢谢。”

于丽接过来,指尖触到滚烫的缸壁,舒服得轻轻喟叹一声。

她捧着茶缸暖手,目光落在擦得能照见人影的炉盘上,

瞅见炉膛里的火苗舔着煤块,心里忽然打起了转。

这东厢房看着不大,却收拾得亮堂,搪瓷盆沿儿连点儿水渍都没有,

想来秦淮茹平日里定是费了不少心思打理。

“于丽姐!”

秦京茹往炉边凑了凑,棉鞋底在地上蹭出轻微的声响,

“听说您是售货员?那店里见天儿人来人往的,准有不少逗乐子的事儿吧?

给咱说道说道呗,我今儿刚进城,啥都觉得新鲜。”

于丽抿了口热茶,茶味儿混着炭火的气息钻进鼻腔,

她忍不住笑了:“你要听这个啊,那可太多了。

就说今儿晌午,有个穿蓝布棉袄的大爷,揣着个布包来打醋。

他把布包往柜台上一放,一层一层掀开蓝布帕子,里头还有层油纸,

最后才露出个巴掌大的小玻璃瓶,非得要打一两醋。”

她顿了顿,看着秦京茹瞪圆的眼睛,继续道:“我当时就乐了,

说大爷这一两够干啥的呀?他眯着眼睛笑,说‘给孙子蘸窝头,就尝个味儿,多了浪费’。

我强憋着笑给他打了醋,他掏钱包时还念叨,‘现在日子好了,才能给孩子尝口酸的’,

旁边打酱油的大嫂先乐出了声,说大爷您这是疼孙子疼到心坎里了。

可话还没说完呢,那大爷又掏出个酒盅来,说‘再给一盅我先尝尝酸不酸’,

旁边人笑得直不起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