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比勒琪丝的哀歌4

脚下的沙砾依旧灼热,但峡谷中穿行的风,却带上了一丝阴谋的寒意。那几个被左钰随手解决的镀金旅团成员,虽然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外,但他们留下的那份字据,却像一块沉重的烙铁,烙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塔尼特部族…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派蒙的小脸上写满了困惑与不安,她想不明白,那个收留了婕德、看起来对她们热情友好的部族,为何会暗中设下如此恶毒的陷阱。

荧沉默不语,只是将那份用兽皮制成的、带着血腥与香料混合气息的字据又看了一遍。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冰冷而又致命。

“继续走吧,我的大人。”利露帕尔的声音在荧的脑海中响起,与之前的傲慢截然不同,此刻的她,语气中充满了谦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左钰的深深敬畏,“阴谋家从不会只在一个地方下注,前面应该还有他们的同党。”

“可是…万一前面还有埋伏怎么办呀?”派蒙紧张地抓住了荧的衣角。

“有我在,不会有事的。”左钰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他缓步走在最前面,那看似随意的步伐,却仿佛将周围一切潜在的危险都隔绝在外。

在圣光蝴蝶那柔和光辉的指引下,他们很快便穿过了一片怪石嶙峋的区域,来到了另一处更加隐蔽的营地前。这里依着山壁而建,帐篷的颜色与岩石融为一体,若非有圣光蝴蝶的精准引导,即便是最老练的沙漠猎人,也很难发现这里的端倪。

营地中的几个哨兵显然也发现了他们,立刻发出一声警示的呼哨,握着武器冲了过来。

“看来他们不欢迎我们呢。”派蒙小声嘀咕。

“交给我。”荧的眼神一冷,正要拔剑,左钰却抬手拦住了她。

“不用那么麻烦。”他对着那几个冲来的镀金旅团成员,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

那几个气势汹汹的战士,仿佛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凶光瞬间被极致的恐惧所取代。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双眼翻白,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的软泥般,齐刷刷地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却比任何血腥的战斗都更令人心悸。

荧和派蒙已经对左钰这种神鬼莫测的手段见怪不怪,立刻便冲进营地,开始仔细地搜查起来。

“左钰,你快来看!这里有更多奇怪的东西!”派蒙从一个破旧的木箱里,翻出了一叠用粗糙纸张写成的字条,急切地招呼着。

荧和左钰走上前,接过那几张字条。与之前那份潦草的货物收据不同,这上面的字迹异常工整,甚至带着几分学者的严谨,内容也更加触目惊心。

第一张字条上,清晰地描述着他们的特征:「…外人旅者的特征:金发金瞳、奇装异服、身旁伴随一悬浮小精灵…」

“这、这不就是在说我们吗!”派蒙惊呼出声,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每一个动作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第二张字条的内容则更加露骨,充满了杀意:「…若获镇灵,则劫夺之,若未获镇灵,则谋除之…」

看到这里,荧的心猛地一沉。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瓶子,利露帕尔的魂火在瓶中安静地燃烧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明白了,这场伏击,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她们来的,或者说,是冲着她和她手中的镇灵来的。

而最后一张字条,则像一道惊雷,在众人心中炸响。那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却指向了一个他们最不愿相信的名字:「…联络人:阿德菲…」

“……!”派蒙的小嘴张成了“o”型,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在营地里对她们冷言冷语、却又答应为婕德修理“奔奔”的男人,竟然是这场阴谋的联络人!

“是阿德菲……”荧喃喃自语,一种被朋友背叛的冰冷感觉,从心底缓缓升起。虽然她与阿德菲并不算熟悉,但他毕竟是婕德信赖的前辈,是塔尼特部族的一员。

“哦…是你们认识的人?”利露帕尔的声音在荧的脑海中适时响起,带着一丝了然,“我的大人,或许您需要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结交的朋友了。”

她的语气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轻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源于古老智慧的警示。“对待这些家伙,我们曾有一句老话…「只有肩胛被铁环穿透的沙漠人,才是忠诚的沙漠人。」”

左钰看着那张字条,眼神平静无波。他早就知道阿德菲有问题,只是没想到,证据会以如此直接的方式出现。他看向荧,柔声安慰道:“别想太多,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简单。阿德菲可能只是个执行者,真正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嗯……”荧点了点头,但心中的疑云却愈发浓重。

“这些家伙应该被我们清扫干净了,我们可以回去了,我的大人。”利露帕尔提议道,她似乎一刻也不想在这充满了背叛与阴谋气息的地方多待。

三人离开了这片死寂的营地,踏上了返回的路。峡谷中的风,似乎比来时更加喧嚣,吹得人脸颊生疼。

“这条路好凶险!婕德她不会有事吧!”派蒙担忧地看着前方,刚才那些字条上的杀意,让她不由得为独自离开的朋友捏了一把冷汗。

“放心吧,”利露帕尔的声音冷静地响起,“从那些字条来看,婕德不是他们的目标,我们才是。”

这话非但没有让派蒙安心,反而让她更加担忧了。这意味着,整个塔尼特部族,可能都在针对她们。

当他们终于走出那令人压抑的峡谷,回到塔尼特部族的露营地时,天色已近黄昏。营地里燃起了篝火,烤肉的香气驱散了白日的酷热,气氛看起来比他们离开时要轻松了不少。

芭别尔主母早已等候在主帐前,她一见到三人,便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热情而又真挚的笑容,仿佛一位等待着孩子归家的慈母。

“你们回来了!荧和派蒙。”她的声音洪亮而又充满了亲和力,“快,我已经为你们备好了清水和食物,请让我为你们接风洗尘。婕德和阿萨里格也在等你们,他们也很担心你们的安全。”

她的话语温暖得体,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但荧和派蒙看着她那张热情的笑脸,心中却感到一阵阵发寒。

“我们带回了你要的东西。”荧没有回应她的热情,只是平静地说道,她轻轻地拍了拍腰间的瓶子。

“婕德跟我说过了,她对你们的英勇赞不绝口。真是太感谢你们的帮助了。”芭别尔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仿佛真的在为她们的成功而高兴。

“我们回来时在峡谷遭到了伏击。”荧决定不再兜圈子,她直视着芭别尔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芭别尔脸上的笑容,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固,但很快便被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愤怒所取代。

“……什么?你说什么?”

“我们回来的时候,被你们的人袭击啦!”派蒙再也忍不住了,她从荧的身后飞了出来,叉着腰,气鼓鼓地指控道,“好多人在峡谷里埋伏着,专等着拦截我们呢!这也太吓人啦!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芭别尔的目光扫过派蒙那张写满了愤怒的小脸,又看了看荧那平静中带着审视的眼神,最终,她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脸上充满了困惑与自责。

“……”她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不,我也没有头绪。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她的表演天衣无缝,语气中的震惊与茫然,足以让任何不知情的人信服。“叛徒和脱离部族的流亡者拦路劫掠是很正常的事,但在这边的峡谷也有分布…看来是我低估他们的势力了…竟然敢在塔尼特的眼皮底下如此猖狂!这是我的失职!”

左钰静静地看着她,心中暗自赞叹。这位沙漠的女王,不仅心狠手辣,演技更是炉火纯青。

“这件事和阿德菲有关。”荧没有理会她的辩解,直接抛出了那个名字。

“你说什么…?”芭别尔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惊愕。她似乎没想到,对方竟然能查到这一步。

“嗯!我们发现了这个!”派蒙立刻将那张写有阿德菲名字的字条,递到了芭别尔的面前。

芭别尔接过字条,只看了一眼,脸色便瞬间变得铁青。她紧紧地攥着那张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阿德菲…这是他的笔迹…该死的!”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骇人的怒火,仿佛一头被激怒的母狮。“既然约契上有他的名字。那么他是叛徒无疑了!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可是…假如他是被构陷的呢?”荧看着她那副怒不可遏的样子,试探性地问道。

“那么他就用自己的名字玷污了塔尼特的声誉,一样要乖乖接受惩罚!”芭别尔的回答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只不过,唉…他早些时候已经离开露营地了,说是去外面进货…该死!我很抱歉,是我没能提高警惕,让他给溜了!”

她的话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一个已经“逃跑”的叛徒身上。

“但我会放逐那个可恶的叛徒,禁止他再回到塔尼特的猎场…除非作为犯人披枷带镣地归来!”她对着荧和派蒙,郑重地承诺道,“请二位放心,我一定会代表塔尼特部族为你们彻查此事,不能再放任这种事件发生!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她顿了顿,将那份怒火与歉意完美地收敛起来,脸上又重新浮现出了一丝好奇与期待。“至于「镇灵之母」…我可以看看她吗?我听婕德说,你们成功唤醒了她。”

“她就在我们身边。”荧平静地回答。

“当然,您请便。”左钰微笑着,替荧应了下来。

芭别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虔诚与谦卑。她向前一步,对着荧腰间的那个瓶子,深深地鞠了一躬,用一种近乎于咏叹的语调,恭敬地说道:“尊敬的利露帕尔大人,您是娜布·玛莉卡塔的爱仆,居尔城的缔造者,阿伊·哈努姆城的永恒囚徒…塔尼特族的凡人芭别尔求见。”

瓶中的魂火轻轻地摇曳了一下,利露帕尔那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声音,直接在众人的脑海中响起:“哈啊…唔…嗯?你说什么?在叫我吗?我记不得那许多名字。”

“是的,我们只希望利露帕尔大人能够为部族指引前路,寻求通往「永恒绿洲」、觐见沉睡女王的途径。”芭别尔的姿态放得极低,仿佛在朝拜一位真正的神明。

“哈啊…好困…”利露帕尔打了个哈欠,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对这种繁文缛节的不耐烦,她转向荧,用一种撒娇般的语气抱怨道,“我的大人,您叫醒我就是因为这个沙漠女人想要见我吗?唉…我真不明白,您为什么这么喜欢跟这些粗鄙的家伙混在一起…”

她这番话,让芭别尔那张虔诚的脸,瞬间僵住了。

“那么,芭别尔。”利露帕尔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变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跳支舞吧?取悦我们,说不定我们一高兴,就能实现你三个愿望。”

芭别尔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双戴着眼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荧腰间的瓶子,嘴唇紧紧地抿着,一言不发。

“……”

“嗯?怎么?哦!抱歉抱歉,你是部族的母亲!哈哈哈哈哈哈!”利露帕尔发出一阵夸张的笑声,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失礼了。但我只在你的眉眼之间看到了奴性,所以忍不住想看你起舞的样子,看你取悦我们的样子。这不怪我,对吧?”

“我只是您的仆人,愿意听从一切安排。我遵从着「绿洲女王」娜布·玛莉卡塔一切高贵的遗命,诚惶诚恐,不敢违背。”芭别尔再次低下头,声音沙哑地回应道。

“哈!我当然不会那样无礼!收起你那套廉价的殷勤吧,我已经有了主人,也还没有收取新仆人的想法,所以你的算盘打空咯。”利露帕尔毫不客气地戳穿了她的伪装。

“……”

派蒙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她悄悄地飞到荧的耳边,用蚊子般的声音嘀咕道:“(呃…芭别尔主母也会这样卑躬屈膝的吗…)”

“你没见过的东西还多的是呢!”利露帕尔的声音突然在派蒙脑中响起,吓了她一跳。

“我的大人,”利露帕尔转而对荧说道,“既然已将真名托付于您,我只听从您的安排。还是由您来做决定吧,我不想和这个污秽的沙漠女人再多说半句话。”

“「大人」…?您的…「大人」…?”芭别尔终于抓住了这个她无法理解的词汇,她猛地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荧,充满了惊疑与探究。

“嗯,就是这位高贵的公主殿下,你可以不用下跪。”利露帕尔用一种炫耀般的语气说道。

“……”芭别尔的脸色彻底变了,那是一种混杂了震惊、嫉妒、愤怒与一丝丝恐惧的复杂神色。

派蒙看着她那难看至极的脸色,急得在空中直跺脚:“(呜…你还是少说两句话吧!她脸色都变了…!)”

“我明白了,”芭别尔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她看着荧,声音变得冰冷而又充满了算计,“那么…荧,你会帮助我们吗?”

“我会帮助你们前往「永恒绿洲」。”荧的回答很直接,“我是为完成婕德的愿望而来的。”

“如果这是您的选择,那么我很乐意服从您的意思。”利露帕尔立刻表示了支持,“所以…我也会帮忙就是啦!合作愉快,沙漠女人!”

她顿了顿,语气又变得充满了警告的意味:“但沙漠女人,我警告你。除却死亡,没有什么能破坏用「真名」达成的契约哦。为了我主人的安危,我会一直盯着你…不要以为你有资格控制我。”

“…我明白。”芭别尔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明白就好,沙漠人。别再打扰我休息了。”说罢,利露帕尔的魂火便沉寂了下去,不再言语。

芭别尔的目光再次落回到荧的身上,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刚才发生的一切。“所以,你和她已经达成了契约…是吗?”

“是这样的…”荧平静地回答,“我是为了开辟前路。”

“嗯…我明白,你做的很好。”芭别尔的脸上,又重新挂上了那副虚伪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温度,“镇灵是傲慢不羁的生物,但你给她施加了约束,这实在是超乎我的预料…”

“不过很好,既然如此…现在我们前往「永恒绿洲」的计划更加顺利了。”她向前一步,用一种近乎于请求的、诚恳的语气说道,“所以,荧,请接受我恭敬的请求…一定要保证利露帕尔的忠诚…”

“我会的。”荧点了点头。

“我当然不会自找麻烦。”她补充道,话语中带着双关的意味。

“嗯…万分感谢。”芭别尔满意地点了点头,仿佛已经达到了她的目的。

“啊,婕德和阿萨里格也回来了,你们年轻人多聚一聚吧。我还要处理你们刚刚带回来的情报,请恕我失陪…”说罢,她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主帐,那背影,充满了紧迫与决绝。

“芭别尔女士真的很忙呢…总是来去匆匆的。”派蒙看着她的背影,由衷地感慨道。

左钰却看着那紧闭的帐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知道,这位沙漠女王,恐怕不是去处理什么情报,而是去启动她那更加阴险、更加致命的后手了。这场名为“信任”的沙漠戏剧,才刚刚进入高潮。

芭别尔那充满算计的背影消失在主帐厚重的帘幕之后,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虚伪与压迫感才稍稍散去。派蒙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小胸脯,悄悄飞到荧的耳边,用蚊子般的声音嘀咕道:“呜…芭别尔主母也会那样卑躬屈膝的吗…感觉好吓人。”

“你没见过的东西还多的是呢!”利露帕尔的声音突然在派蒙脑中响起,吓了她一跳。

荧安抚地拍了拍派蒙,目光投向不远处燃起的篝火,婕德和阿萨里格正等在那里,昏黄的火光将他们沉默的身影拉得很长。

“走吧,婕德还在等我们。”荧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三人一瓶,穿过营地中那些错落的帐篷,走向那片属于年轻战士们的角落。沿途的镀金旅团成员在看到他们,尤其是看到左钰时,都会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活计,默默地垂下头,让开道路,那眼神中充满了比之前更加深沉的、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复杂情绪。显然,刚才芭别尔主母那反常的恭敬姿态,已经被这些敏锐的沙漠猎手们尽收眼底。

“我们在这里!来,找个地方坐吧,吃点东西,荧。”阿萨里格那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指了指篝火旁铺着的兽皮毯,语气热情,试图营造出一种久别重逢的轻松氛围。

然而,婕德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用一根小树枝拨弄着燃烧的木炭,火星在她那被暗红色眼罩遮蔽的脸上明灭不定,看不清表情。

“你好呀,阿萨里格大哥,还有婕德!”派蒙努力地挥舞着小手,试图让气氛活络起来。

荧在婕德身边坐下,看着她那紧绷的侧脸,轻声说道:“好一会没见了!”

“哈哈,可不是!看见你们都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婕德也很喜欢你们!我们刚刚还在说起你们呢。”阿萨里格爽朗地笑着,他拿起一串烤好的沙蜥肉递给荧,仿佛之前的一切不快都未曾发生。

派蒙绕着两人飞了一圈,好奇地问道:“欸?你们都在说什么呀?”

荧没有接那串烤肉,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婕德,那双金色的眼眸在火光的映照下,如同两泓温暖的湖水,她柔声问道:“婕德还在生气吗?”

阿萨里格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像是明白了什么,哈哈一笑,打着圆场:“嗯?生气…?哦!她是说和你们闹了些小小的不愉快。这孩子有时候大大咧咧的,反而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情感,哈哈!”

婕德拨弄着篝火的动作猛地一顿,依旧没有说话。

阿萨里格见状,叹了口气,他转向荧,用一种长辈般的口吻说道:“不过你也是,荧。婕德很关心你的安危,你也该多关注婕德的意见才是。”

听到这句话,荧的眼神黯淡了几分,她看着婕德那固执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歉疚。她知道,自己接受利露帕尔的决定,确实有些草率,没有充分考虑到婕德的感受。

她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抱歉,是我冷落了婕德。我会注意的。”

这句真诚的道歉,终于触动了婕德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猛地丢掉手中的树枝,转过身来,那双明亮的眼眸中,充满了懊悔与挣扎。“不…主要是我的问题,对不起。是我太小孩子脾气了。”

她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明明知道利露帕尔是我们此行的关键,还对大家发脾气…”

“利露帕尔虽然说话是有点怪怪的啦,比如有时会用一些吓人的比喻之类的…”派蒙连忙飞到两人中间,试图调解,“但是她一路上都很关照我们呢,感觉…唔…和我们以前遇到的人都不太一样,不过感觉不像是坏蛋!”

她看着婕德,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总之…没关系啦,因为荧对婕德来说真的很重要吧?”

这句直白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婕德的心防。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如同被夕阳点燃的眼眸,毫不避讳地直视着荧,郑重地说道:“当然,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

利露帕尔的魂火在瓶中静静地燃烧着,一言不发。

“唔…婕德突然这么严肃,我们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呢…”派蒙看着这有些凝重的气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

“哎呀!你们也不要这么尴尬了!”婕德终于破涕为笑,她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恢复了那副爽朗的模样,“我之后不会随随便便生气了,请你们监督!好了吧!”

“哈哈哈哈,这才对嘛!”阿萨里格见状,也如释重负地大笑起来。

左钰一直静静地坐在不远处,他没有参与到女孩们的情感交流中,只是用一双平静的眼眸注视着这一切。他知道,婕德的愤怒,源于被排斥在外的恐惧;荧的歉意,则来自于对同伴的珍视。这种纯粹的情感,在这片充满了阴谋与背叛的沙漠中,显得尤为可贵。

“哎呀,对了!”阿萨里格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看向荧,眼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好奇与一丝探究,“关于「镇灵之母」…它也在你身边吗?”

荧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腰间的瓶子,点了点头:“是的,就在我身边。”

“阿萨里格!芭别尔主母不是不让随便问这个的吗…”婕德立刻紧张地制止道,她不希望朋友再次被卷入部族的纷争之中。

“没关系啦,婕德!好歹我也引导你们走完了前半程嘛,我们都是自己人!”阿萨里格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人生不出怀疑。

“自己人?那可不一定哦。”一个慵懒而又带着几分嘲弄的声音,突兀地从瓶中响起。

“欸?瓶子在说话!”阿萨里格故作惊讶地叫道,那演技,连最挑剔的戏剧评论家都找不出破绽。

“无礼的东西!既然认不得我是谁,何不闭嘴为好!”利露帕尔毫不客气地回敬道,她的傲慢似乎又有些故态复萌。

“唔,这小家伙还挺凶的…它就是「镇灵之母」咯?”阿萨里-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个瓶子。

“你最好小心一点自己的舌头,沙漠里的凡人!”利露帕尔的声音变得冰冷。

“这位是阿萨里格,是我在塔尼特的兄弟。”婕德连忙解释道,试图缓和气氛。

“哼…不错,挺结实的。”利露帕尔的魂火在瓶中跳动了一下,仿佛在审视一件货物,“可惜多了张嘴,少了个脑子。”

“唉…和这个家伙我要怎么说话才不会火大啦…”婕德扶着额头,一脸的无奈。

荧看着婕德那副苦恼的样子,感同身受地说道:“我也有点感同身受…”

“明明婕德之前还觉得奔奔可爱呢!不如试试把她想成学会说话的奔奔?反正都是会飞的小东西,对吧?嘻嘻。”派蒙在一旁出着馊主意。

“哈哈,没关系的!既然是传说中的「镇灵」,说话刻薄一点是可以接受的啦。”阿萨里格大度地笑着,仿佛丝毫没有被冒犯,“总之,看到她是和我们一伙的,我就安心了!”

“你们…?「一伙」?”利露帕尔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是我听错了什么吗?抱歉,我不会和对主子阳奉阴违的丧家犬成为「一伙」。”

这句话一出,篝火旁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阿萨里格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婕德也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她不明白,为什么利露帕尔会对阿萨里格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左钰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他平静地看向那个瓶子,没有说话,但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威压,却悄无声息地笼罩了过去。

利露帕尔的魂火猛地一缩,她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她忘记了,眼前这个男人,那个比她所侍奉过的所有神明都要恐怖的存在,还在盯着她。他不喜欢内斗。

“我…我的意思是…”利露帕尔的声音立刻软了下来,充满了求生欲,“我的大人信任你,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但我还是会盯着你的,阿萨里格。”

这番强行找补的话,虽然依旧带着几分警惕,但敌意已经消散了大半。

婕德看着这诡异的一幕,连忙打着圆场:“唔…抱歉,镇灵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

阿萨里格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没什么。”他迅速地转移了话题,仿佛想要将刚才的尴尬彻底抹去,“啊…对了,你们暂时分离之后又遭遇了什么呢?我还挺好奇的。”

婕德也立刻接口道:“嗯,我也是,我有错过什么吗?”

荧张了张嘴,正准备将她们在峡谷中遇袭的经历说出来,左钰却先一步开口了。

“没什么大事。”他的声音平淡,却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只是清理了几只挡路的沙漠秃鹫而已。”他轻描淡写地将那场伏击描述成了一次寻常的遭遇战。

但荧、派蒙,甚至瓶中的利露帕尔都明白,那绝非寻常。她们将那几处营地的发现,以及那份盖有塔尼特部族印记的惊人字据,详细地向婕德和阿萨里格描述了一遍。

随着她们的叙述,婕德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那双明亮的眼眸中,燃起了愤怒的火焰。

“部族的叛徒,还有其他支族的帮凶。”她猛地站起身,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和我此前追猎的很可能是同一伙人…很可能他们在勾结愚人众之类危险的外人。”

派蒙惊讶地捂住了嘴:“欸…?”

“不愧是婕德呢,从这样有限的信息里就能推断出敌人是谁。”阿萨里格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那神情,仿佛是在夸奖一个出色的学生。

“这倒是不难。”婕德的语气冰冷如铁,“这些日子我一直在为主母追踪和…排除叛徒,自然能够摸清他们的活动规律和行踪。”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况且以前和老爹冒险的时候,也曾经和那些自称「愚人众」的北方人打过交道…这些家伙对我来说并不陌生。”

她的目光转向荧和左钰,脸上充满了深深的愧疚。“只是…当时我只顾着生你的气,没能多在途中为你注意那些家伙的不妙之处…非常对不起,这是我的失职…”

“这个先放一边啦,也不是你的错…”派蒙连忙安慰道。

“嗯,婕德没必要太自责。”阿萨里格也跟着附和,“既然他们收到命令特意没有袭击你。你会松懈戒备也是正常。”

他的话看似在安慰,却巧妙地将婕德的注意力,引向了“叛徒”这个既定的事实上。

左钰看着他,心中冷笑。这个阿萨里格,玩弄人心的手段确实高明。他这是在利用婕德的愧疚感和正义感,让她成为自己手中最锋利的刀,去斩除那些所谓的“叛徒”,而这些叛徒,很可能只是芭别尔计划中的绊脚石,或者是…知晓了太多秘密的自己人。

“但阿德菲…他既然已经潜逃了,就证明他是叛徒无疑。”婕德果然上当了,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杀意,“违反宾客权利,对客人动刀的人,不配得到塔尼特的怜悯。”

她转向荧,郑重地许下承诺:“荧,我向你保证,我们会将这家伙活捉回来,他必定逃脱不了主母的审判。”

阿萨里格的眼罩下,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计划得逞的笑意。

派蒙看着婕德那副认真的模样,忍不住惊叹道:“唔哦…婕德认真起来了呢!”

“什么啦,我之前都不认真的吗!”婕德被她这么一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哈哈,小婕德越来越像个部落人了呢。”阿萨里格大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什么话…我不是部落人吗?”婕德不满地嘟囔道。

“我可没有那个意思,我是说很高兴看到你对朋友的事情这么上心。”

“这也是部族的事情…”婕德的回答斩钉截铁。

阿萨里格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深沉起来:“嗯…现在外人在沙漠的活动越来越频繁,部族内部渐渐也有了异心…外人的干涉越来越多,人心思变了。”

他看向婕德,用一种充满了期许的眼神说道:“作为芭别尔主母的左右手,我们理应对这种事情多多上心。”

“嗯。”婕德用力地点了点头,那份属于年轻战士的责任感与荣誉感,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啊,顺便还有一件事。”阿萨里格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沙虫活跃的季节到了,在周围的沙漠里又出现了沙虫挖掘的坑道。”

他指了指峡谷的深处,叮嘱道:“那些地方非常危险,接下来继续冒险的话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靠近那些坑道。”

“…只是沙虫而已吗?我们不是经常去围猎嘛,它们没什么威胁呀。”婕德有些不以为意,在她的认知里,沙虫只是部族食物的来源之一。

“那也不要掉以轻心!”阿萨里格的语气,第一次变得如此严厉。

“哦——明白了——”婕德欢快的答应道。

夜幕如同深色的天鹅绒,无声地笼罩了这片古老的峡谷,白日里被烈日炙烤得滚烫的沙砾,此刻正贪婪地散发着最后一丝余温。营地中央,一堆篝火被点燃,橘红色的火焰噼啪作响,将众人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阿萨里格和婕德已经向芭别尔主母汇报了“叛徒”的线索,并得到了暂时休整的许可。此刻,几人围坐在火堆旁,气氛却不似寻常冒险归来那般轻松。婕德明显还在为之前的事情生着闷气,她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上面,闷声不响地盯着跳动的火焰。

荧看着阿萨里格之前警告时提到的沙虫坑道,心中仍有疑虑,便轻声开口,试图打破这有些尴尬的沉默:“沙虫,是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让婕德的肩膀微微一动。她抬起头,似乎是想起了自己作为向导的责任,闷闷地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不少:“嗯?沙虫吗?就是一种生活在沙漠里的大虫子。部族每年都会组织人手去围猎它们,然后收集它们的体脂来提炼香料。”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样说不够详细,又补充道,“提炼出的香料虽然不多,但通常能卖出不错的价钱。”

“所以我们过得还算富裕,只要掌握了沙虫的猎场,长期放牧就有希望。”阿萨里格接过话头,他那被暗红色眼罩遮住的面庞转向篝火,语气中带着一种沙漠人特有的、对生存资源的敏锐,“城里人很喜欢这种浓厚辛辣的香料。哼,但对沙漠人来说就是另一回事啦…我们还要打猎,沙虫的味道太刺激,会吓跑猎物的。”

“所以我们的香料工人都不会参与打猎,也做不了杀手。”婕德的声音依旧有些发闷。

左钰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枯枝,火星迸溅开来,他平静地看着火焰,仿佛随口说道:“听起来,就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猎人与工匠,靠气味来区分彼此的身份,很有趣的生存法则。”

他的话语不带任何评判,却让婕德下意识地抬眼看了他一下。她继续解释道:“比起成熟沙虫本身的气味,沙虫蛹的气味就柔和很多,我们通常用它来做气味标记,避免自己在洞穴或者遗迹里迷路…”

“哈哈,之前在居尔城的废墟里,婕德还用过来着。”阿萨里格适时地插话,试图活跃气氛,他那被眼罩遮住的眼神似乎在笑着。

派蒙绕着火堆飞了一圈,小脸上写满了好奇:“哦…不过它们很危险吗?”

婕德刚想脱口而出“不危…”,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阿萨里-格却抢先一步,用一种告诫的、长辈般的口吻说道:“对于你们这些外人来说,可能会很危险。”

婕德看了看荧,又看了看从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左钰,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用一种保护者的姿态说道:“不过没关系啦,我们会好好保护你们的!”

“噗…”一声极轻的、充满了不屑的嗤笑,从荧耳畔的瓶子中传了出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派蒙立刻就捕捉到了这声音,她叉着腰,气鼓鼓地飞到瓶子前:“欸?你笑什么呀?”

“没什么。”利露帕尔的声音懒洋洋地在荧的脑海中响起,又透过瓶身的微光,传递出一丝情绪波动,“阿佩普的子孙…竟落得如此的下场吗…被当做香料的原料,被视作需要保护的威胁。真是可悲又可笑。”

派蒙歪着小脑袋,完全没听懂这句充满古老信息的话语,她只是觉得这个瓶子又在阴阳怪气了,便嘀咕道:“话说回来…利露帕尔还一直没有说话呢。”

“我还想问你们有没有忘了谁呢。”利露帕尔的声音带着几分幽怨,“怎么,你们要听故事?还是说,你们以为我除了会嘲讽,就一无是处了?”

派蒙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最喜欢听故事了,立刻凑了过去:“嘿嘿,可以呀!只要你有故事!”

“唉,只可惜我沉睡了太久,对今人的话题毫无了解…只有些老掉牙的故事可讲。”利露帕尔的语气一转,变得有些落寞,随即又用一种带着几分试探的口吻,柔声对荧说道,“您也不会嫌弃吗,我的大人?”

荧感受着耳边那亲近的低语,温和地回应道:“请尽管讲就是了。”

婕德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用一种戒备的眼神看着那个瓶子,故意大声说道:“没关系,我捂好耳朵了!”

派蒙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我也捂好耳朵…不对!你捂耳朵干什么呀?”

“书上说,镇灵的语言是有魔力的,他们讲的故事也有着诅咒的效力!”婕德振振有词地说道,那样子像是在保护自己珍视的东西不被污染。

“书上还说你这样很没礼貌!不要打岔了,小姑娘。”利露帕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恼怒。她随即又意识到什么,立刻将语气放得无比柔和,仿佛在吟唱一首古老的歌谣,“嗯…故事要从何讲起呢…?”

月光将砂砾照得苍白,夜风清冷,扰得营火劈啪作响…应和着沙丘遥远的夜鸣,镇灵将古老的故事娓娓道来…

“那是千年前的往事了,那时沙漠尚未变得如此荒芜,绿洲如宝石般星点其上…”她的声音空灵而悠远,仿佛带着众人穿越了时光的洪流,“那时的大地上遍布镇灵,寓居于银色的夜风与流沙中、海洋难测的旋纹中、雨林泉流的叮咚声中…”

“我等镇灵并非凡物,而是花之女主人的眷族。不为凡俗的贪婪所扰,也不被物欲饥渴所困,却对「生命」有着更加执着的兴趣…花开与花谢,飞鸟的聚散,左右着我们的感情…除此之外,唯有「真名」能够约束我等…”

“花之女主人尚在的年岁里,我们无忧无虑,享受着无终的葱郁乐园,享受着神明的爱护与抚慰…但后来,灾祸来临,乐园随主人的离去而崩毁…一切欢乐化作了哀恸,一切美好的和善在痛悔中化作了乖张暴戾…”

“于是,我们向阿赫玛尔献出真名,成为了他的奴仆…只因他做出承诺,将为我们寻回永恒的伴侣,我们真正的主人。我们怀着虚妄的希望与信赖,自愿以自由为代价,以银瓶为牢笼,臣服于他的国度…但业已失去的,已经永远失去,不可复回了。”

左钰静静地听着,他知道,利露帕尔口中的“灾祸”,便是赤王接触禁忌知识所引发的魔鳞病,以及随后而来的天理之钉。那是一段被尘封的、血淋淋的历史。

“然而,不要以为我等镇灵都是些轻贱的奴才。”利露帕尔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傲然,“只有疯狂的爱意,才会驱使镇灵自愿献出「真名」。对花之大主人的深爱,令他们委身沙漠。而醒来再次面对这荒芜世界的诸多蠢碌之辈,却使乖戾的镇灵不可救药地爱上了牧童…”她的话语说到这里,忽然一顿,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魂火在瓶中轻轻摇曳,“啊…您醒了…”

荧愣了一下,轻声问道:“牧童…?”

“不是您…噗,但您和他很像,我的大人。和…曾经的他很像。”利露帕尔轻笑一声,话语中带着几分怀念与暧昧。

婕德的身体猛地绷紧了,她抱着膝盖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

“怎么,你又吃醋了?”利露帕尔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毫不客气地在荧的脑海中调侃道。

婕德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声音闷闷地说道:“没有啦,只是,总觉得这个故事很熟悉…”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解释给谁听。

“因为这是曾经发生过的事,也许以后也还会发生呢。”利露帕尔的声音带着几分宿命般的感慨。

婕德“嗯”了一声,便再也不说话了。

“唉…”利露帕尔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对于镇灵而言,「爱」是可怕的枷锁,它驱使陷入其中者作出牺牲,就像寄生虫豸的菌丝…”

“呜哇…又来了!利露帕尔的又怪又吓人的比喻!”派蒙被这形容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呵呵,镇灵没有凡人无聊的羞耻心,自然不会羞于谈论爱意,或者…向爱人展露自己。”利露-帕尔的话语意有所指。

婕德的脸颊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发烫,她清了清嗓子,试图将话题引开:“咳咳…!”

“但是,”利露帕尔的语气陡然变得冰冷,“对于镇灵而言…疯狂之爱是容不得背叛的。否则,必将引来三倍疯狂的憎恨与报复。居尔城的闹剧结局,正是源于这里…不过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左钰看着眼前这微妙的氛围,知道不能再让这个瓶子主导话题了。他开口,声音平和,却自然而然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故事很动人,但背后的代价,却太过沉重。”他看向婕德,又看了看荧,“爱意也好,忠诚也罢,都不该成为牺牲与憎恨的理由。更不该成为衡量彼此关系的枷锁。”

婕德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话说回来,”婕德似乎被左钰的话点醒,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直视着荧手中的瓶子,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有一个问题我还是想问…你将「真名」献出,难道就没有其他目的了吗?”

“嗯?呵呵,警惕点是好事。”利露帕尔赞许道,但她没敢再用轻佻的语气。“嗯…我的确有一事相求。正如你们一样,我也要去「永恒绿洲」一趟…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完成。”

荧问道:“什么事情?”

“请容我在之后的旅途中慢慢与您说来,我的大人。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利露帕尔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只是这一次,她的敬意明显指向了左钰,“在伟大的阁下见证之下,我绝不敢有任何欺瞒。”她谦卑地说道,“总之,遇到您是我的幸运。”

婕德听着她这番话,心中的那股气似乎消散了不少。她看着荧,又看了看那瓶子,终于还是伸出了手,脸上带着几分豁达的豪爽:“既然我们的目的相同,那么以后好好相处吧。干杯?”

“用什么干杯,我吗?”利露-帕尔立刻用玩笑回应了她的善意。

“噗哈哈哈哈哈!”派蒙被这奇妙的对话逗得前仰后合。

“好了好了,怪异故事时间结束!我们还是聊些轻松的话题吧。”阿萨里格见气氛缓和,立刻大声提议道,生怕她们又聊起什么部落的禁忌。

很快,一夜便在轻松了不少的闲聊中过去了。

当第二天第一缕晨曦刺破东方的地平线,将金色的光辉洒向这片沉寂的沙海时,熄灭的火堆旁,几人正互相枕藉,睡得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