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选择
楚云舒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隔着帷帽的轻纱低声道:“.......今日早些时候,确有些意外,不慎撞了一下腹部,当时有些疼,歇息后好了许多。”
老大夫了然地点头,“嗯,这就对了,索性并无大碍,吃些安胎药就好,只是夫人需卧床静养至少五日以上,忌情绪大起大落,待脉象稳定,方可稍事活动。”
一边说着,一边提笔唰唰开好了药方,字迹苍劲有力:“按此方抓药,文火慢煎,每日早晚空腹各服一次,三日后若无其他不适,可再来复诊。”
楚云舒下意识地抚上小腹,隔着衣料,那里似乎正孕育着一个脆弱无比的小生命。
“大夫,我真的有了身孕吗?”
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
老大夫斩钉截铁,“三个半月了,哪还有假,夫人难道一点感觉也没有吗?比如嗜睡、畏寒、口味变化……”
这些症状她有吗?
有的吧,自己最近非常嗜酸,胃口比从前更好了些,总是容易饿,感觉吃不饱似的。
楚云舒越想,脸色就越来越白,心中那点微末的侥幸此刻荡然无存,只剩巨大的恐慌和荒谬感。
她的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些,“大夫,您确定是三个半月?”
“脉象如此,错不了。”
老大夫语气笃定。
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楚云舒指尖冰冷,连帷帽的轻纱似乎都变得沉重压人。
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置于膝上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可、可是……”她费力地组织着语言,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前几个月,我的月事,虽然迟了些,量也少,但我确实来过……”
这也是她为什么一直没有怀疑过,不,倒不如说她的身体一直有在给自己预警,但是楚云舒下意识忽略了。
直到被撞到小腹,难以忍受的疼痛感让她起了疑心。
老大夫捻了捻胡须,对此见怪不怪:“哦,这也不稀奇。”
“妇人怀孕初期,特别是头几个月,有些人身体适应不过来,还是会见些许红,量少色淡,看着就像迟来了或者量少的月事,不是真正落红,对胎儿影响不大。”
帷帽的白纱下,楚云舒的眼神空洞迷茫,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脆弱。
她静了静,低声说:“但是,为我诊治的府医,还有更早之前,所有为我诊过脉的大夫都说过,我的身体亏虚过甚,宫寒极重,脉象孱弱,三年之内都不可能怀得上孩子的,怎么会突然就有了?”
“三年内都难有孕?”老大夫眉头紧紧皱起,再次伸手探向楚云舒的脉搏,这一次诊得更为仔细长久。
时间缓慢得令人窒息。
诊室内的药香浓郁而沉闷,窗外隐约传来街市的喧闹,却都像隔着一层厚重的帐子般,模糊不清。
楚云舒的心跳得如同擂鼓,也许是过于紧张,小腹又开始传来细细密密的沉坠感。
良久,老大夫终于收回手,“夫人,从脉象看,您的身子骨的确算不得康健,根基不稳,气血双虚,尤其肾脉沉细无力,确是宫寒虚冷不易受孕之相。”
“不过……”
大夫话锋一转:“不易受孕,并非绝无可能,医理虽有其常,万物也有其变,这孩子许是跟夫人的缘分到了,时机刚好,便闯了进来。”
缘分?
她下意识地将手覆上小腹,那里平坦柔软,只是微微有些胀痛感。
她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脉动,只有一片冰冷茫然和沉甸甸的,让她几乎喘不过气的负担。
她和萧长风的孩子,算什么缘分,这是她规划好的未来里致命的意外!
恐惧、荒谬、无助……种种情绪交织,形成一股强烈的排斥感,让楚云舒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那沉重的呼吸声和不稳定的气息,无法掩饰。
老大夫阅历丰富,早已看透人情百态,眼前这位夫人,得知有孕后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充满了抗拒。
他沉默了片刻,斟酌着字句,“夫人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这直白的问题像一把刀,瞬间剖开了楚云舒极力维持的平静。
只是她还什么都没说,就听那老大夫温声劝道:“恕老夫多嘴,您现在的身子根基薄弱,若要强行落胎,凶险万分,轻则伤身根基,导致将来再无怀胎可能。”
“重则,可能当场血崩殒命,回天乏术啊。这绝非恐吓夫人,实乃老夫的肺腑之言。”
大夫的话语清晰而残酷地回荡在楚云舒耳边。
落胎的极大风险,甚至死亡。
可留下孩子,会彻底改变人生轨迹,面临难以想象的未来,尤其是,她能瞒得住吗?
谢沉舟若是知道她怀孕了,会直接把她沉塘吧。
这真是,哪一个选择都很要命。
帷帽下,楚云舒死死咬住了毫无血色的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
“多谢大夫,不用安胎药了。”
最终,她只是丢下一句感谢,在宝珠焦急的注视下,楚云舒的身影终于从医馆深色的门帘后显现。
她脚步虚浮地迈出门槛,几乎是靠着无意识的本能支撑着才没有倒下。
喧嚣的街市声浪瞬间涌来,叫卖的吆喝、孩童的嬉闹、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所有的声音都混在一起,汇成一片庞大而模糊的背景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屏障传入她耳中。
从未有过的巨大迷茫将她彻底吞噬。
她该何去何从?
继续留在侯府?但肚子里这个孩子是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火药桶。
就此离开?谢沉舟刚刚警告过她,不许她离开侯府,想要离开谈何容易。
楚云舒嘴角带着苦笑,此时是真的有些后悔了,还不如趁着谢沉舟没回来之前要回自己的卖身契。
恢复自由身,也就没了这么多烦恼。
“姨娘?”宝珠见她停在那里久久不动,神色有异,担忧地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胳膊,这才惊觉她的手凉得厉害,“您怎么了,大夫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