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这便够了
褪去了象征权势的官服,只穿着一身素净的深蓝色常服,宁川独自走在天启城繁华的街道上。′z¨h′a~o-x^s·.?n\e/t`
深秋的寒风卷起落叶,扑打在他身上,带着刺骨的凉意。
周围是喧嚣的人声、叫卖声,车水马龙,一派盛世景象。
然而这一切,都与他格格不入。
他像一个游离在世外的孤魂,周围的热闹衬得他内心愈发冰冷和空旷。
革职的旨意如同烙印,深深烫在他的心头。
屈辱吗?有;悲愤吗?也有。
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荒诞的释然。
宁怀信说得对,从他身份暴露的那一刻起,这身官服就注定穿不稳了。
萧景琰的“不计较”,终究只是一句空话。
能活着走出皇宫,没有被当场下狱问斩。
或许,真的也是那位帝王最大的“仁慈”了。
他摸了摸怀中仅剩的几块散碎银子,在街边买了些宁溪爱吃的桂花糕和松子糖,又给张婶带了些她念叨过的针线。
然后,便朝着槐荫巷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此刻,只有那个小小的院落,那个等着他的人,才是他唯一的慰藉和支撑。
推开熟悉的院门,宁溪正坐在院中的小石凳上,膝上盖着薄毯,手中拿着一卷书,却明显心不在焉,目光频频望向门口。
张婶则在旁边晾晒着衣物。
“哥哥!”
看到宁川的身影,宁溪立刻丢下书卷,惊喜地站了起来。
随即又看到他身上那身常服,脸上露出疑惑和担忧:
“哥哥?你…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还换了衣服?朝会…”
宁川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将手中的糕点递给迎上来的张婶:
“没什么大事,溪儿,张婶,我们进屋说”
他的平静下隐藏的沉重,让宁溪和张婶都感到了不安。
三人走进正屋,宁川关好了门。+咸/鱼.看_书, !免¨费`越?黩*
屋内,炭盆散发着暖意。
宁川示意宁溪和张婶坐下。
他看着妹妹那张清丽与写满关切的脸庞,又看了看张婶那布满风霜、充满慈爱的眼睛。
这两个人,是他在这世上仅有的、也是最珍贵的亲人了。
他不能再瞒着她们了。
有些真相,虽然残酷,但必须由他亲口说出来。
“溪儿,张婶”
宁川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今天在朝堂上…我被革职了”
“什么?!”
宁溪和张婶同时惊呼出声,脸色煞白。
“为什么?哥哥!你犯了什么错?”
宁溪急切地抓住宁川的手,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
宁川反手握住妹妹冰凉的小手,轻轻拍了拍,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两人,缓缓开口,将深埋心底的秘密和盘托出:
“被革职,是因为翻出了一件旧案…二皇子萧景恒被囚时,我…我曾因感念他赠药之恩,一时糊涂,试图去天牢救他…被陛下发现制止了”
他省略了细节,但足以让宁溪和张婶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劫天牢,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宁溪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后怕。
此刻
她也意识到她这位哥哥为了治疗自己寒骨症付出了多少!
张婶更是吓得浑身一哆嗦,喃喃道:
“我的老天爷…石头你…你怎么能…”
“但这…还不是全部”
宁川的声音更加艰涩,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
“他们弹劾我的理由,还有…我的身世”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妹妹清澈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溪儿,张婶…我们…并非宁致远爹爹的亲生儿女”
“啊?!”
张婶第一个失声叫了出来,眼睛瞪得溜圆,满脸的难以置信:
“石头!你…你说什么胡话?!
致远兄弟…致远兄弟他明明就是你们的亲爹啊!
我看着你们在苦水镇长大的!致远兄弟是猎户,虽然话不多,可对你们兄妹俩,那是掏心掏肺的好!
为了给你们弄口吃的,大雪天都敢进山!为了供你读书,他…”
张婶激动地说着,仿佛要用这些记忆来反驳宁川这“荒谬”的说法。\珊!叶+屋^ ,庚_新/最\筷+
宁川看着张婶激动的样子,心中酸楚更甚。
他抬手,示意张婶冷静,声音带着一种沉痛的平静:
“张婶,您说的都对。
爹爹…宁致远,他对我们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没有他,我和溪儿早就死了!
他是我们最亲的亲人!但是…我们的血缘…”
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吐出那个名字:
“我们真正的父亲,叫宁笃行
。
他是…前朝大宁王朝的末代太子。”
“太…太子?!”
张婶彻底懵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她一个在苦水镇活了大半辈子的妇人,哪里能想象“太子”这种云端上的人物会和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扯上关系?
她本能地摇头:
“不…不可能…石头,你是不是弄错了?致远兄弟他明明…”
“张婶”
宁川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
“这是宁怀信…也就是我的三叔,亲口告诉我的。
当年天启城破,血流成河…我的亲生父母…太子和太子妃,都被萧胤…就是当今皇上的父亲…杀害了”
说到此处,宁川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眼中充满了刻骨的痛苦。
“当时,我大概只有两三岁。
是二叔宁致远,也就是抚养我们长大的‘爹爹’,他冒死将我从尸山血海中救了出来!
为了掩藏我的身份,他带着我远遁苦水镇,而溪儿…”
宁川看向宁溪,眼中充满了怜惜:
“溪儿,你是二叔…宁致远和他妻子在苦水镇生下的亲生女儿。
你是他们的掌上明珠。
而我…只是他为了保护大哥血脉,而收养的侄子”
宁溪呆呆地听着,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这个信息对她而言同样震撼。
她一首以为宁川是她的亲哥哥,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
原来…哥哥是太子遗孤,而自己,是养父宁致远的亲生女儿?
她看向宁川,眼神复杂,有茫然,有震惊,却唯独没有疏离。
张婶也彻底惊呆了。
她看着宁川,又看看宁溪,脑海中飞速闪过苦水镇的点点滴滴。
宁致远刚来时的沉默寡言和偶尔流露的忧郁;他对宁川异乎寻常的保护和严厉教导;还有宁川六七岁、宁溪刚会走路那年,那场该死的北狄劫掠。
宁致远和他的妻子,为了保护年幼的宁川和宁溪,双双倒在了北狄人的弯刀之下,血染红了苦水镇的土地…那一幕,张婶至今想起都心如刀绞。
“原来…原来是这样…”
张婶喃喃自语,浑浊的眼泪无声地滑落:
“怪不得…怪不得致远兄弟他…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怪不得他对石头你…要求那么严…原来…他是在保护你…保护太子的血脉啊…”
巨大的震撼和迟来的理解,让张婶泣不成声。
她终于明白了,那个沉默寡言的猎户邻居,背负着怎样沉重的秘密和牺牲!
“所以…所以…”
宁溪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她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目光在宁川和张婶之间流转。
最终落在宁川脸上,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悲伤,有对生身父母早逝的痛楚。
但更多的,是一种纯粹的依赖和坚定:
“哥哥…不管血缘如何,在我心里,爹爹宁致远就是我的亲爹!
你也是我的亲哥哥!我们是一家人!永远都是!”
她扑进宁川怀里,紧紧抱住他,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和坚定:
“什么前朝太子…什么公主…我都不在乎!
我只知道,我们是爹爹的孩子!我们是一家人!
哥哥被革职了也好,我们不当官了!我们离开天启城,回苦水镇也好,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也好!
只要我们在一起,平平安安的,就够了!”
宁溪那纯粹而坚定的心意,如同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宁川心中最后一丝阴霾和负罪感。
他紧紧回抱着妹妹,感受着她瘦弱身体里传来的温暖和力量,眼眶也湿润了。
是啊,身份如何,血海深仇又如何?
他们想要的,从来都只是最简单、最平凡的平安喜乐。
宁致远爹爹用生命守护了他们,这份亲情,早己超越了血缘。
张婶在一旁抹着眼泪,连连点头,看着相拥的兄妹俩,声音哽咽:
“溪儿说得对!说得对!
石头,别想那么多了!什么前朝不前朝的,老婆子不懂!
老婆子只知道,你们是老婆子看着长大的孩子!
老婆子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护着你们!不当官就不当官!
咱有手有脚,还能饿死不成?回苦水镇,老婆子给你们腌咸菜,纳鞋底!照样过日子!”
小小的屋内,烛火跳动,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和残酷真相带来的冰冷。
虽然背负着沉重的过去和不确定的未来,但此刻,在这劫后重逢、坦诚相见的温暖里,三颗心紧紧相连。
宁川拥抱着妹妹,感受着张婶那朴实无华的守护誓言。
心中那因身份暴露和被革职带来的冰冷与沉重,似乎也被这盏小小的灯火,渐渐融化。
前路或许依旧坎坷,但至少此刻,家还在,亲人还在。
这,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