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命断
三字如同利刃，狠狠刺入虚影的心口。他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抽干了所有生气，连那虚影都淡薄了几分。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压力弥漫在茶香之中，那茶不再香，反而苦涩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苦涩到极致的低笑从那虚影中溢出，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认命。
“是啊！”
“你说的对！”
李常怀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行将就木的颓然气息。
了善眉头微蹙，不再看他，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暮色。
牺牲吗？
难道他牺牲得便少么？
他的母亲、他的皇兄、他的皇叔、前任云和道长、皇嫂和凤胤，还有皇嫂娘家那满门忠烈……这些人的血，不都是为了在绝境中，为后人凿开一道哪怕微乎其微的生门么？
李常怀望着了善映在窗格上的、略显孤寂的侧影，眼中最后一丝不忍终被决绝取代。
他缓缓起身，对着那背影，深深一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恳切。
“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心思纯澈。往后……我不在了，念在你我相交一场，望你……多看顾她几分。”
了善闻声，缓缓转过身，目光沉静而郑重，语气也是从未有的认真。
“常怀，即便你不开口，老衲也自当如此。”
李常怀闻言，先是微怔，随即竟痴痴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苍凉与释然。
“是了……是了……哎……”
“老朽……当真是老朽了……也该……认命了。”
他缓缓直起身，对着身后那相伴数十载的老友，最后轻轻摆了摆手。
虚影如烟，悄然散去，融入了渐浓的夜色之中。
了善独自立在禅室中央，目送着那最后一点无形的痕迹彻底消失。
山风穿堂而过，吹动经幡。
他这一生，送别的故人，早已多得像这殿前古柏上数不清的年轮。
熟悉的容颜，一个接一个，湮灭在时光的尘埃里。
杨宅，书房。
清风几乎是撞开书房的门闯了进来，气息急促，面色凝重。
“主子！”
“主子！”
杨璇从堆积的案牍中抬起头，眉心微蹙：“何事如此慌张？”
清风疾步趋前，俯身在杨璇耳边，以极低的声音快速说了一句。
杨璇执笔的手猛地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团刺目的黑。他霍然起身，未发一言，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袍袖带起一阵冷风。
两人迅速转入幽深的密道。尽头处，昏黄的烛光下，老徐正将最后一根银针从床上那枯槁的身体上收回，动作缓慢而沉重。
“你来了。”老徐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抬眼看向杨璇。
杨璇没有应声，三步并作两步抢到床前。他伸出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探向床上那人的鼻端。
指尖所触，一片冰凉死寂。
杨璇的手僵在半空，心头涌上难以名状的滋味——是尘埃落定的空茫？
是未能如愿的遗憾？
亦或是对那孩子更深的怜惜？一时竟辨不清。
老徐在一旁沉重地摇了摇头，叹息如落叶坠地。
“这老道……全凭一口气吊着，像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硬撑了这么多天，已是奇迹。怪只怪半个时辰前，他眉宇间那股子执拗……竟忽然松了，像是……像是终于释然了。那口气……也就散了。”
他已竭尽所能，终究回天乏术。
医者，终究难敌天命。
清风站在杨璇身后，目光落在床上那再无生息的老道身上，眉头紧锁，低声问了一句。
“主子，可要……告知小姐？”
此言一出，连老徐也抬起了头，望向杨璇。
他来的虽然才短短几天，却也知道小姐当初得知噩耗时的悲恸欲绝。
此刻，他眼中亦是担忧——难道要让那孩子再经历一次撕心裂肺的痛苦？
杨璇兀自立在床前，烛光将他挺直的背影拉长，投在冰冷的石壁上。
空气仿佛凝固，只有烛火偶尔的“毕剥”轻响。
突然，他双膝一弯，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击中，“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倒在冰冷的石地上
紧接着，他以额触地，对着床榻上的老道，“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每一个都沉重无比，在寂静的密室里激起回响。
清风见状，神色一凛，毫不犹豫地随之跪下，同样以额叩地，三记响头，以示最深的敬意。
杨璇抬起头，额前已是一片微红。
他是非常感激这人的出现，救了小凤吟，也救了他和姐姐。
虽然这样做不够仁道，可是他没有办法。
他不想那孩子的心在伤一次。
所以......
只能对不起这个老人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的痛楚和决绝的歉意。
“前辈，晚辈本意……是想拼尽全力将您救回，给那孩子一个惊喜，盼能见她展颜一笑……奈何，终究人力难胜天意……”
“那孩子的性情，您最是清楚。上次闻您噩耗，她……她几乎疯魔！晚辈亲眼所见，痛彻心扉！”
“按理，晚辈该让她见您最后一面……可是前辈，”
杨璇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晚辈实在……不忍！您在她心中的分量，重逾千钧，远胜于我这个失职的舅舅，甚至她的生母！那伤疤看似结痂，底下却仍是血淋淋的痛！”
“晚辈感激您！感激您救了她性命，教她一身本事，让她能在绝境中保全自身！此恩，杨家永世不忘！”
“可正因如此，晚辈更不能……再让她承受一次剜心之痛！晚辈斗胆，替她做了这个决定！还望前辈……在天之灵，宽宥晚辈今日之大不敬！”
言毕，杨璇再次俯身，对着老道的遗体，又是几个庄重而沉重的响头。
磕完头，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缓缓站起。
目光再次落在老道安详却再无生气的面容上，那眼神复杂至极——有敬重，有感激，有遗憾，更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沉声吩咐：“清风，备热水、新衣、素巾。”
清风肃然领命，迅速转身离去准备。
一旁的老徐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嘴唇翕动，却吐不出一个字：“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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