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1章
独孤昭枯坐在书房的紫檀木书案后,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却依旧挡不住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冷。
他刚退了高热,面色白得近乎透明,连唇上都没什么血色。
唯有一双眼,在跳动的烛火下透着几分浑浊的疲惫。
案上摊着半卷兵书,墨迹早已干了,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砚台。
不知为何,今夜的心总像是悬在半空,跳得又急又乱,眼皮也一阵阵发跳。
“爹,喝些热参汤暖暖身子吧.....”
独孤章端着一个黑漆托盘走进来,托盘上一碗参汤正冒着袅袅热气,在冰冷的空气里氤氲出一层薄薄的白雾。
随即,脚步轻缓地走到书案前,将参汤稳稳放在案上:“这夜都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说着,他拿起汤匙轻轻搅了搅,碗里的参汤,递到自己父亲的面前。
言语之中,满是关切。
独孤章很是担心父亲的身体,毕竟此前的重病还没好.....
独孤昭没有接那汤匙,只是望着碗里翻滚的热气,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有气无力地开口:“为父睡不着.....”
他侧过脸,望着儿子,浑浊的眼里满是挥之不去的惶惑:“心神也不宁,总感觉有大事要发生!”
说罢,咳嗽又隐隐上来了。
捂着胸口低咳几声,气息愈发不稳。
风风雨雨数十载,还是头一次出现这种状况.....
独孤章不以为意,将参汤往父亲面前又推了推,唇边噙着一抹安抚的笑意,说道:“这夜深人静的,能有什么大事?”
顿了顿,又继续道:“心神不宁多半是,您这病情导致的.....”
“还是身体要紧啊!”
“咱们回....”
但独孤章劝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独孤昭抬手打断。
枯瘦的手指在案上重重一叩,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去将那边的龟甲,兽骨取来!”
“老夫要卜一卦!”
独孤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病后的嘶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目光扫过立在书房角落的席陂罗,吩咐道。
气息因急促而微微发颤,
现在他心慌得厉害,必须要问一问吉凶了.....
“老爷,东西取来了!”
席陂罗颔首,径直走到不远处书架,从上面双手捧下了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快步走到桌案前,将木匣小心放下。
并掀开匣盖。
独孤昭扶着案沿,缓缓直起身,深吸一口气,缓缓将龟骨与兽甲拢在掌心。
他的手抖得厉害,病中的虚弱让这简单的动作,都显得格外吃力。
狐裘的袖口蹭过案面,带起细碎的木屑。
烛火落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
映出沟壑般的皱纹里藏着的焦灼。
“噗——!”独孤昭对着龟甲轻轻呵了口气,仿佛要将毕生的气数都注入这冰冷的骨片里。
随即闭紧双眼,枯瘦的手指将龟甲与兽甲交错叠握,贴在胸前,喉间念念有词。
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像是在与冥冥中的力量对话。
独孤章立在一旁,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心头莫名一紧,连呼吸都放轻了。
“还请苍天神明示下!”
片刻后,独孤昭猛地睁开眼,手腕一翻,将手中的骨片尽数掷向案面。
“嗒、嗒嗒——”
龟甲与兽骨碰撞着落下。
却没有如寻常卜卦那般散开。反倒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纠缠在一起。
独孤昭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那卦象,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最大的一块龟甲斜斜立着,顶端的北斗纹恰好指向西方,那是象征“凶煞”的方位。
三片兽骨叠压成“覆”形,边缘的裂痕与龟甲的纹路严丝合缝,拼成一个残缺的“死”字轮廓。
最边缘的小兽骨,更是直直插进案缝,尖端朝上。
书房内陡然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爹,席先生,这是何卦象?”
独孤章见两人迟迟不语,面色又极其凝重,忍不住问道。
“大...大凶!”
独孤昭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涌上腥甜,一口血猛地呛在喉间,硬生生被咽了回去。
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又迅速褪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独孤昭见过无数次甲骨卜,却从未见过如此狰狞的大凶之象——
龟甲直立主“倾覆”,是权柄旁落,家宅倾覆之兆!
兽骨叠覆主“绝嗣”,是血脉断绝,无有遗类啊!
而那指向西方的北斗纹,恰与京中天官府的方位暗合。
“爹或许这不准.....”
独孤章脸色骤变,忙上前一步:“要不再卜一......”
但话还未说完,一道戏谑又阴鸷的声音穿透风雪,撞在窗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独孤老柱国,你这卜的卦象,还真挺准的啊!”
那尾音微微拖长,像毒蛇吐信时的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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