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这番绘声绘色的描述,听得满堂香客头皮发麻。
梳着坠马髻的女子抬手,按住鬓边的步摇,那点翠饰物在烛火下晃出细碎的光,映得她眼底凝着一层冰,声音比先前冷了几分,却字字清晰:“我也听说过!”
顿了顿,又继续道:“大冢宰煞费苦心整肃吏治,就是为了扫清楚国公造成的朝政积弊!”
周围香客惊讶又诧异。
哪怕是寻常平民,也时常听说,大冢宰在大力整肃贪腐的吏治,要还大周一个朗朗乾坤。
却没想到那些贪官污吏,都是出自楚国公的门下!
那小吏再次开口,问道:“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年初那桩废帝谋逆案?”
“此案怎么了?”张老板脱口而出询问。
刚一说完,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抬手掩嘴,试探性问道:“莫非还与楚国公有关联?”
小吏微微颔首,沉声道:“被擒杀的十二大将军之一的达溪珏,还有跟随作乱的两大开府侯爷.....”
旋即,又一字一顿道:“皆是咱们这位赵老柱国的旧部!”
字里行间,皆是憎恶。
“我记得此案还是,陈宴大人先发制人!”
张老板若有所思,回忆着年初的那桩大案,叹道:“将这些乱臣贼子的阴谋,扼杀在了萌芽之中,才没有造成长安的动乱.....”
“原来咱们在不知不觉中,承了陈宴大人那么多恩情啊!”一个挎着竹篮的农妇忽然插话,声音里带着感激。
“陈宴大人还真是,为咱们殚精竭虑呀!”那荆钗布裙的妇人,亦是忍不住叹道。
议论声渐渐缓和下来,先前的愤怒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既有对赵虔的憎恶,也有对陈宴大人的敬仰。
原来一直有在,看不见的地方保护他们.....
陈宴大人的恩情还不完啊!
那留山羊胡的老者听得激动,猛地将拐杖往地上一顿,“笃”的一声震得香案上的烛台都晃了晃。
他须发戟张,指着长安的方向怒骂:“旧部是谋逆造反之徒,那赵老柱国也不什么好东西!”
“当年邙山之战,他为了抢功劳,故意迟滞援军,害死了多少弟兄?”有个曾在军中服役的老卒站了出来,声音因愤怒而嘶哑,“后来又踩着战友的尸骨往上爬,才得了‘柱国’的名号!这样的人,骨子里就淌着反骨,如今被佛偈点出来,一点都不奇怪!”
紧接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骂了起来。那梳着坠马髻女子听着满堂声讨,忽然抬手拢了拢鬓发,声音清越如钟:“诸位与其在此怒骂,不如想想眼下该如何。”
她转向众人,目光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咱们要将佛祖的偈语,赶紧带回长安.....”
“让大冢宰,让陈宴大人早做准备!”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沉浸在愤怒中的众人。
“没错!”山羊胡老者立刻附和,“可不能让楚国公得逞了!”
“真让楚国公成功篡位了,咱们恐怕就没好日子过了!”小吏扬声道。
“快走!”
“不能再耽搁了!”
一时之间,香客们纷纷往寺外走,脚步匆匆却目标明确。
不出三日,昙华寺的佛祖托梦偈语便像长了翅膀,飞过渭水,钻进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更有好事者,把绿袍读书人的解读、山羊胡老者的怒骂、坠马髻女子的建言编成了唱词,让卖唱的姑娘在曲江池畔传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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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比往年来得更急些。
督主府的飞檐刚沾了些微霜,残阳就已沉进终南山的轮廓里,只在青砖地上拖出几道瘦长的影子。
廊下的铜鹤香炉里,燃着西域进贡的安息香,烟气顺着穿堂风斜斜飘着,混着阶前冻裂的石榴树皮气息,倒有几分清冽。
书房。
案边的鎏金火炉正燃得旺,银骨炭在炉底泛着青白的光,将陈宴玄色貂裘的边缘烘得微暖。
他解下腰间玉佩,放在炉边的铜架上,玉面的獬豸在火光里渐渐清晰。
“本督安排的那几件事.....”他拿起火箸,漫不经心地拨了拨炉中炭块,火星子“噼啪”溅起,映得他眼底一片沉静,“跟进得如何了?”
“大人放心,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于琂笑了笑,躬身道,“石雕也已完成,将会在吉日,出现在它该出现的地方!”
言语之中,满是意味深长。
“很好!”
陈宴满地地点点头,却忽得注意到于琂眼下,那圈青黑像被墨汁泼过,连鬓角的发丝,都透着几分枯槁,眼窝陷得厉害,颧骨突兀地支棱着。顿了顿,又继续道:“不过,阿琂,本督得说一句题外话.....”
“双拼虽好,你也得注意节制啊!”
就这模样,一瞅就是纵欲过度了.....
“大人,你都看出来了?”于琂尴尬一笑。
陈宴嘴角微微上扬,话锋一转,挑眉笑道:“不节制也无妨,本督传你一副药剂.....”
说着,将案上的纸张铺开,提笔书写:
牛枪,蛤蚧,海狗枪,蛇枪,鹿枪,羊枪,猪枪,雕枪,狐狸枪,猴枪,三枝九叶草,嗷嗷叫,老人参.....
“哐哐哐——”
轻缓的叩门声响起。
陈宴顿住笔墨,扬声道:“进。”
门被轻轻推开,裴岁晚都未来得及更衣,就直接来了书房。
“见过夫人!”于琂当即躬身行礼。
陈宴见是裴岁晚,将药方塞进于琂手中后,说道:“行了,阿琂你先下去休息吧!”
“是。”
“在下告退!”
于琂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夫君!”
裴岁晚轻咬红唇,眸中情绪很是复杂,喊道。
“岁晚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陈宴淡然一笑,握着裴岁晚的手,只觉那指尖凉得像浸过井水,便往火炉边又带了带,让暖融融的炭火气裹住她的手腕,问道:“今日昙华寺之行,可还顺利?”
裴岁晚眼里映着火光,却藏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夫君你可知今日,妾身在昙华寺,都听到了什么吗?”
陈宴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眸中闪过一抹深邃之色,意味深长道:“不会是柱石将倾,朱门易帜,赵壤赤雾,血染金阶,旧历尽处,新元肇隆的偈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