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事发
“外甥肖舅,侄儿肖姑麽,”皇帝不以为意,左右看了看,“这孩子怎么一个人站这儿。”
“微臣去找找?”
“罢了,”他摆摆手,提步朝那孩子走去,温和道,“你的保母嬷嬷呢?是不是迷路了?”
孩子仰起头,困惑道:“他们让我自己在这儿玩。你是谁?”
“我是你姑父,”皇帝见他白净可爱,又和自己儿子相貌相仿,起了点亲近之意,顺手就将他抱了起来,“走,带你去找姑母。你几岁了?叫什么?”
“我叫傅从箴,三岁半了,”他比了个三的手势,忽然看见前边廊上走过来的人,眼前一亮,大声喊,“娘娘!”
绍桢呆立当场,被眼前一幕吓得心跳都停了两拍。
皇帝将她的反应纳入眼底,眉心渐渐蹙起,若有所觉地低下头,不知为什么,仔细看了看这孩子的眉眼。
绍桢迅速回神,快步上前,笑道:“你不是不肯过来吗?怎么这么巧,还和箴哥撞上了。”
皇帝嘴角微动,将孩子放下来,摸了摸她冰冷的脸庞,微笑道:“这么晚还不回宫,我来接你。很冷吗?”
绍桢下意识抓住他温热的手掌:“雪太大了。我……我过来避一避。你既然要来,怎么不早些过来,还能赶上新人拜堂呢!我也打算回去了,咱们去和哥哥打声招呼,这便回宫吧。”越说越流畅,到最后,神情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
皇帝笑着点头:“也好。”又示意亲卫:“把这孩子一起带上,免得丢在这儿走失了。”
箴哥疑惑地看了看他们,觉得气氛很不寻常,不敢再开口。
到正院时已经全部净场,傅成穆开正厅迎接圣驾,皇帝勉励几句,携妻子一同离开。
两人上轿,明黄的绸幄刚刚放下,绍桢的下颌便被捏住,力道很大,疼得她皱眉,不得不转向他。
皇帝端详着眼前这张芙蓉玉面,轻声道:“你有没有事瞒着我?”
绍桢屏住呼吸,露出困惑的神色:“你说什么呢?”
他重复了一遍:“有没有?”
她发起脾气来:“不就是没顺着你心意,出宫了一次吗!至于这么拉着个脸。同吃同住同睡,什么不在你眼皮子底下,我能瞒你什么?”
他直直望着她的眼睛,慢慢点头,语气令人胆寒:“最好如此。”
绍桢心中一慌,用力掰开他的手,恼道:“没喝酒撒起酒疯来了!”
皇帝没再动她,闭上眼假寐,她心中发虚,也不敢招惹。
回了乾清宫,夫妻二人都恢复如常,宝哥跌跌撞撞地迎上来,幸姐好奇地问起傅家之行,其乐融融之中,皇帝步出暖阁,暗卫首领悄无声息地现身。
他声音极轻,又极低沉,透出一股森然杀意:“去查查那孩子的身世。”
……
除了轿中那片刻,皇帝再无异常,对傅家也一如往常,荣宠优渥,却并不亲近。
绍桢一连整个正月都胆战心惊,丝毫不敢再次冒险召见傅从箴,直到傅成穆领旨依旧回浙江掌总兵印,带着家小一同离京,她才松了口气。
新年的喜气渐渐远去,内廷恢复从前的宁静,逢初一、十五,后宫的妃嫔和皇子公主都到坤宁宫来请安,她破天荒地留人,让二皇子多坐了片刻。
朱翊晰已经抽条成少年身量,性子随了他的小名,十分温顺。他笑着喊娘:“可是有事吩咐儿子?”
绍桢关怀了几句他的学业和骑射,平淡而不容置疑道:“昭俭宫的宋婕妤病了。你四弟已经不认识她,见了她便害怕,不肯侍奉在她病榻前。三皇子一直在行宫,不方便,公主们又是女孩子,太娇弱了,想来想去,只有你合适。宋婕妤也是你的母妃,去尽尽孝吧。”
朱翊晰一怔,不解道:“可儿子同宋娘娘并不亲近……”
绍桢摆摆手:“病人需要的是照顾,管什么亲近不亲近。你只当是代我去的。”
朱翊晰只得听命。
何勤求见。
“皇上请您即刻回乾清宫。”
绍桢有些惊讶:“出了何事?”
何勤并不答,神色有些异样,抬头看过来的一眼中,带着不容错辨的同情和惋惜:“请娘娘即刻回去。”
绍桢愣住。
乾清宫一片寂静,往日笑意盈盈的宫人们都垂手立在角落,何勤将她带到御书房,旋即退了出去。
槅门合拢,发出轻微的声响,衬得书房死一般的沉寂,皇帝侧着身子站在书架前,正在看一柄宝剑,头也不回地开口:“我再问你一遍,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心脏忽然狂跳起来,绍桢飞快地扫视着书房中的一切,屏风、博古架、香几、书案……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紫檀大案正中摆着的一张奏折上。毫不起眼的封皮,上面涂着暗红色的封口,这是东厂密折。
她声音发紧:“……你、你怎么了?”
皇帝转过身,望着她微微一笑:“过来。”
绍桢迟疑地迈出脚步,短短几步,像是架在岩浆上走,冷汗顷刻间打湿了衣裳。
将将走到书案边,整个人便被一股大力拽了过去,手肘狠狠地撞在案角。来不及呼痛,皇帝暴怒的声音惊雷般在她耳边响起:“你自己看!”
绍桢惊惶地望了他一眼,勉强站稳身子,密折上的字句便毫无遮掩地出现在她眼底。
“……寅卯年五月,贵人借宿城隍庙,诞下一子,次日折返居所,其子为傅接走……稳婆济南睢县人氏,夫某氏,口供随折附后,人证不日返京……”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皇帝眼中快渗出血,控制不住地将手扼上她的脖颈,像对待生死仇人一般,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张绍桢,你好得很,好得很……你真敢背叛我……”
绍桢被他扼得喘不过气,这种时刻才能察觉到体力悬殊,他真的想杀了她,这么狠的力道,她连抓住他手腕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挣扎求饶:“别这样,求你……”
半晌,索命的力道才猛然一松,空气瞬间灌入,她弯着身子剧烈咳嗽起来,脑海飞快思考着转圜之机,终于缓过一口气,扶着书案站直。
皇帝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冷冷地注视着她:“想好怎么狡辩了?”